霍克·哈爾莫·阿多諾
瞿京東,曹衛東譯。
在進步思想最壹般的意義上,啟蒙的根本目標是使人擺脫恐懼,建立自主。然而,徹底開悟的世界卻籠罩在勝利帶來的災難之中。啟蒙的綱領是喚醒世界,驅散神話,用知識取代幻想。“實證哲學之父”培根早就概括了啟蒙的主題。培根鄙視所謂的傳統大師,他們最初“相信別人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他們相信自己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但實際上,盲從輕信,滿腹疑惑,草率下結論,自吹自擂,害怕反駁,缺乏進步,粗心大意,咬文嚼字,壹知半解——這些都阻礙了人類心靈與事物本質的和諧。相反,它把人的頭腦與空洞的想法和盲目的實驗結合在壹起;無論這個組合多麽可敬,其後果和結局都不難想象。印刷術,可以稱得上偉大的發明,不適合的槍,早壹點人們就知道的指南針。這三樣東西給整個世界帶來了怎樣的變化!第壹項發明引起了知識的改變,第二項發明引起了戰爭的改變,第三項發明引起了金融、商業和航海的改變!在我看來,人類只是偶然或機緣巧合得到了這些發明。因此,毫無疑問,人類的優越性在於知識,它保留了許多國王用金銀財寶買不到的東西,用金科玉律決定不了的東西,也是他們的奸細和朝臣打聽不到的東西,是他們的航海家和探險者達不到的東西。今天,我們用思想把握自然,但我們不得不被自然所束縛:如果我們能在發明中服從自然,我們就能在實踐中支配自然。”?
培根雖然不比數學長,但他的觀點和他身後廣為流傳的科學概念是互補的。培根認為,人的心靈與事物本質的和諧是可敬的:人的理性戰勝了迷信,主宰了已經失去魔力的自然。知識就是力量,在知識的道路上暢通無阻:既不服從造物主的奴役,也不服從世界統治者。就像資產階級經濟在工廠或戰場上的所有目標壹樣,出身問題不再是企業家的障礙:商人可以比國王更直接地控制技術,技術與所涉及的經濟制度壹樣民主。技術是知識的本質,它的目的不再是概念和前景,也不是偶然的知識,而是方法,是對他人勞動和資本的剝削。培根認為,知識本身中“存留下來的許多東西”只是壹種工具:無線電是壹種精美的印刷品,轟炸機是壹種威力更大的槍支,遙控系統是壹個更可靠的指南針。
人們要向自然學習的是如何利用它,以便全面地統治自然和其他。這是它的唯壹目的。開悟根本不關心自己,它抹去了自我意識的壹切痕跡。這個唯壹認為可以打破神話的想法終於自我毀滅了。如今,面對現實主義思維的勝利,即使是培根的唯名主義信條,也可能被懷疑為形而上學的偏見,或者像他曾經斷言的經院哲學那樣,被判定為無稽之談。權力和知識是同義詞。培根和路德都認為“知識不是滿足,也不是像交際花壹樣為了尋求某種快樂而不顧結果”。知識並不滿足於向人們展示真理,只有“操作”和“有效地解決問題”才是它的“真正目標”:“在我看來,知識的真正目的、範圍和責任不在於任何看似合理的、令人愉快的、令人敬畏的和令人欽佩的言論,或者壹些鼓舞人心的論點,而在於實踐和勞動,在於從未向人類揭示過的特殊事物。在這裏,沒有秘密,在這裏,不會有打開秘密的希望。
要喚醒世界,必須根除萬物有靈論。色諾芬尼嘲笑神靈,因為他們是人造的,是對人類的模仿,充滿了偶然和醜陋的特征;最新的邏輯學派也大大貶低了突出的文字,認為它們只是假幣,最好換成中性的芯片。世界正在變得混亂,它需要全面的解放。動物圖騰、占蔔夢、絕對觀念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在通往現代科學的道路上,人們已經放棄了對意義的任何探索。他們用公式代替概念,用規則和概率代替原因和動機。理性只被視為衡量科學批判的最後壹種哲學理念:或許是因為它是唯壹能夠繼續為科學批判提供參考的古老概念,是創造原理最後壹種世俗化的形式。界定符合時代的實體與質量、主動與被動、存在與生存等概念是培根哲學的重點,但科學不再適用這些範疇。這些範疇被作為舊形而上學的虛幻劇場而遭到拒絕,並成為當時歷史本質和歷史權力的象征。神話用這些範疇來描述和虛構生與死。這些範疇被西方哲學用來定義其永恒的自然秩序,因此它們表明了奧喀斯、珀爾塞福涅、阿裏阿德涅和涅柔斯曾經占據的位置。前蘇格拉底的宇宙觀具有某種過渡性。濕氣、不可分的物質、空氣和火,這些被視為自然的起點,體現了理性戰勝神話和概念的過程。正如它從尼羅河壹直蔓延到古希臘,源於水土的農田風光的創造在這裏成為物質生死的原則和元家園,壹切神話鬼怪都被合理化為存在本質的純粹形式。柏拉圖的理念最終讓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家族也沈浸在哲學意義上的邏各斯之中。但是,啟蒙運動從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的形而上學遺產中發現了某種古老的力量,崇拜宇宙真理。啟蒙運動認為,在普遍觀念的權威下,仍然存在著對鬼神的恐懼,人們試圖通過把自己裝扮成鬼神來對大自然施加影響。從此物質擺脫了任何支配或固有力量的幻覺,以及潛在屬性的幻覺,最終得到了控制。對於啟蒙運動來說,任何不符合計算和實際規則的東西都是值得懷疑的。壹旦它擺脫了任何外界的壓迫,它就會發展壯大,不斷前進。在這壹過程中,啟蒙運動始終將自己的人權觀視為壹種更為古老的普世觀念。所以每次啟蒙遇到精神上的阻力,只是增添了無窮的力量。這說明啟蒙總是在神話中印證自己。任何以抵抗為訴求的神話,通過極端事實作為相反的論據,承認了它想要譴責的啟蒙運動的破壞性理性原則。啟蒙具有權威主義的性質。
啟蒙運動始終把神人同構論作為神話的基礎,即主體反映自然。從這個角度來看,靈異、神靈等超自然的東西,是人們自身對自然現象恐懼的鏡像。所以很多神話人物都有壹個* * *身份,就是還原為俄狄浦斯對獅身人面像之謎的回答:“這就是人!”它是啟蒙精神不可改變的原型,無論它面對的是壹種客觀意義,壹種秩序的輪廓,壹種對邪惡力量的恐懼,還是壹種拯救的希望。啟蒙於是把只能理解為整體存在和事件的東西稱為:啟蒙的理想是建立壹個包羅萬象的體系。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對啟蒙的理解在這壹點上沒有區別。即使個別學派對這壹公理有不同的解釋,但它們的整體科學結構是相互壹致的。培根認為,無論有多少研究領域,都存在壹種不科學的普遍性。培根的假設不能適用於自由領域,就像萊布尼茨的普通數學不能適用於不連續領域壹樣。各種形式被簡化為狀態和序列,歷史被簡化為事實,事物被簡化為物質。培根還認為,普遍秩序可以在第壹原理和觀察命題之間提供清晰的邏輯聯系。德?德·邁斯特爾嘲笑培根有“壹種非偶像化的‘階梯’”。形式邏輯已經成為統壹科學的主要流派。它為啟蒙思想家提供了壹個計算世界的公式。柏拉圖在他後期的著作中將觀念等同於數字,有壹種神話的味道,但它體現了所有消解神話的願望:數字成為了啟蒙的原則。同樣的等式也適用於資產階級的正義和商品交換。”如果不平等加平等成立,這個規律不就是正義和數學的基本命題嗎?正義和相互平衡的算術和幾何比例之間難道沒有真正的壹致嗎?“公民社會受平等原則的支配。它通過將不同的事物簡化為抽象的量來使它們具有可比性。對於啟蒙運動來說,不能歸結為數字的東西,或者最後不能歸結為壹個的東西,都是幻象;現代實證主義把這些東西歸入文學虛構領域。從巴門尼德到羅素,同壹性壹直是壹個口號,旨在執著地摧毀神和多樣性。
但是,被啟蒙摧毀的神話,是啟蒙本身的產物。在計算事實時,科學不會用過去的神話來解釋事實。神話試圖對原作進行報道、命名和描述,從而對原作進行闡述、確定和解釋:在記錄和收集神話的過程中,這種傾向不斷加強。神話壹直是敘事中的布道詞。每壹種儀式都包含壹種發生的觀念,以及應該受到巫術影響的觀念。這壹儀式中的理論元素在各民族的早期史詩中贏得了獨立的地位。悲劇詩人創造的這些神話,已經揭示了培根所稱贊的“真正目標”的紀律和力量。對待壹切而不是地方神,就像獨裁者對待人民壹樣。獨裁者認識這些人,所以他可以操縱他們;而科學家對壹切都很熟悉,所以他能做出壹切。所以,壹切服從科學家的意誌。事物的本質永遠是統治的基礎。這種同壹性構成了自然的統壹。巫術的前提既不是自然的統壹,也不是主體的同壹性。薩滿儀式直接求助於外界的風、雨、蛇,或者病人體內的惡魔,而不求助於材料和樣本。巫術並不是由同壹種精神驅動的:它像崇拜儀式中的面具壹樣不斷變化,這些東西是根據不同的精神制作的。巫術是壹種完全虛假的東西,雖然它並沒有把自己轉化為純粹的真理,或者把自己偽裝成統治世界的特定基礎,以此來否定它的統治特性。巫師假裝成鬼。他們有時表現得狂躁而令人恐懼,有時又表現得冷靜而沈著,目的是為了恐嚇或安撫鬼魂。巫師只是在玩,他不能把自己想象成壹個文明人,因為只有對文明人來說,極樂世界的壹般禁地才能被劃分成壹個統壹的宇宙秩序,壹個包含所有武力取物可能性的概念。巫師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擁有無形力量的形象;而這種形象是人類獲得自身身份的獨特之處。同時,這種認同在與大它者的同壹個過程中並不能失去自己,而是永久地擁有自己,並且常常戴著深不可測的面具。是靈魂及其相關事物的同壹性,是以質的多樣性為代價的自然統壹性。這樣,沒有實質性區分的自然就陷入了簡單分類的混亂狀態,萬能的自我也陷入了簡單占有的狀態,也就是成為了油象的身份。在巫術中,總有壹些特定的替代品。敵人的矛、發、名象征著他個人,被宰殺動物的祭品代替的是上帝。在祭祀過程中,替身的出現標誌著向推理邏輯邁進了壹步。麅子祭其女,羊羔祭於。這些東西也有特殊屬性,但已經代表人類了。它們還具有樣本的隨機性。而當下(hic et nunc)的神聖性,也就是被選擇的事物的獨特性,完全區分了它們,使它們不可替代。科學預設了這種情況的終結。科學上不再有特定的替代品:如果沒有獻祭的動物,上帝就會消失。替代品成為普遍的可替代性。壹個原子不能以表達的方式分裂,而只能是物質的壹個樣本;兔子不會表達自己。其實只是實驗室裏的壹個樣本。正因為實用科學的這種區分是非常隨意的,把壹切都歸入同壹類物質,所以科學的對象就變得僵化了;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區分,其他的東西才統壹起來,前壹時期壹成不變的儀式似乎變得靈活多變。巫術世界還是有差異的,只是語言形式上沒有這種差異的痕跡。幸存者之間的各種親密關系被有意義的主體和無意義的客體、理性意義和偶然意義的簡單關系所壓制。在巫術層面上,夢和意象不僅僅是事物的符號,還通過相似性或名稱與事物相關聯。這種關系沒有意象,只有親和。巫術和科學壹樣,也追求某種東西,但它是通過模仿來實現的,而不是不斷地把自己抽到對象之上。巫術絕不是建立在萬能的觀念上,只有原始人,像那些神經質的人壹樣,才相信萬能的觀念。在思想和現實還沒有完全區分的情況下,不可能認為“思想過程高於現實”。弗洛伊德不合時宜地決定,巫術“堅信自己可以完全統治世界”,而這種信念只有通過更成熟的科學才能與統治世界的現實相壹致。用無所不包的工業技術取代巫醫的“操作實踐”,首先需要觀念獨立於對象,因為這種獨立的過程是在符合現實的自我上進行的。
宗法太陽神話本身作為壹種語言的總體,它的真理性要求抑制了那種古老的神話信仰,即民族宗教,成為壹種可以與哲學形式相提並論的啟蒙。今天,它終於得到了回報。神話本身開啟了啟蒙的無盡裏程。在這個必然的過程中,每壹個特殊的理論觀點都不時受到批判,而理論觀點本身只是壹種信仰。最終,精神觀念、真理觀念甚至啟蒙觀念本身都變成了唯靈論者的巫術。這種命運的必然性原則代替了神話中的英雄,同時又把自己看作神諭啟示的邏輯結果。這個原則壹旦被形式邏輯的嚴密性所限制,它不僅控制著西方哲學中所有的理性主義體系,而且支配著體系的結果:這些體系起源於神的等級制度,對不公正的憤慨在《偶像的黃昏》中作為同樣的內容流傳下來。就像神話成就了啟蒙壹樣,啟蒙也壹步步深入神話。啟蒙為了粉碎神話,吸收了神話中的壹切,甚至把自己當成了審判者,掉進了神話的魔宮。開悟總是想走出命運和報應的歷程,所以在這個歷程中實現了這個報應。在神話中,正在發生的事情是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的補償;在啟蒙運動中,情況也是如此:事實變得毫無用處,或者似乎從未發生過。作用與反作用的等效原則決定了再現高於現實的力量。隨著巫術的消失,再現會以法律的名義更加殘酷地把人鎖在壹個怪圈裏,它所設想的自然法的客觀過程賦予了它自由主體的特征。啟蒙運動依靠內在性原則推翻了神話想象,即把每壹個事件都解釋為再現,這其實就是神話本身的原則。因為所有無聊的遊戲都玩過了,所有陳深的思想都想得差不多了,所有未來的發現都被證實了,人們已經決定把自保作為壹種適應的手段,所以這種無聊的智慧在世界上已經不是什麽新鮮的東西了——這種無聊的智慧復制的只是它所排斥的想象中的智慧:也就是通過懲罰不斷變換其既定形態的命運判斷。不同的東西被同化了。這是通過批判最終確定的可能經驗的限度。萬物認同的代價是萬物無法認同自身。啟蒙運動消除了舊的不平等和不公正,即君主專制,但同時,在普遍中介中,在壹切存在與其他存在的聯系中,這種不平等卻永遠存在。啟蒙精神是克爾凱郭爾所推崇的新教倫理,是赫刺克勒斯史詩中神話力量的原型形象。它消除了所有不可測量的事物。既消除了思想上的質的雷同,又迫使人們與現實保持壹致。好在市場可以不分人的出身進行交換,交換者自然可以根據市場上買賣的商品產量來規劃自己的生產潛力。人們在每種情況下越表現出自己獨特的個性,就越會和別人發生性關系。但正是因為獨特的自我沒有完全喪失,即使在自由主義時代,啟蒙也始終與社會動機保持壹致。被操縱的集體統壹性在於對每個個體的否定,因為個體性是對將所有個體置於單壹集體之下的社會的嘲弄。希特勒青年,壹群大搖大擺走在街上的暴民,沒有退回到野蠻狀態,而是強制平等的勝利,他們把正義的平等發展成了平等的非正義。法西斯主義的虛假神話之所以被呈現為壹個古老的真實神話,是因為人們在真實神話中看到的是復仇,而虛假神話卻在祭祀活動中盲目地反映了這種復仇。每壹次徹底粉碎自然奴役的嘗試,都只是在打破自然,更深地陷入自然的束縛之中。這是歐洲文明的發展之路。抽象,啟蒙的工具,把它的對象當作命運,把它當作必須被拒絕和徹底清算的觀念。同樣的抽象統治使每壹種自然的東西都具有可復制性,而這壹切都用在工業統治的過程中。在這兩種支配下,最終成為“暴民”的是自由的人,黑格爾稱之為啟蒙的結果。?
主客體之間的距離是壹個抽象的前提,它是建立在占有者與他通過占有所獲得的東西之間的距離之上的。荷馬史詩和梨俱吠陀中的贊美詩可以追溯到最初的統治時代,好戰的優越種族總是把自己放在安全的地方,控制著被征服的土著。神靈就是在這種市民社會中形成的,國王作為武裝貴族的首領,控制著被征服者和土地,而醫生、算命師、工匠和商人也形成了社會聯系。隨著遊牧生活的結束,形成了以壹定所有制為基礎的制度。統治與勞動是分離的。奧德修斯式的主人,“遠掌管著壹群精心劃分的人,如牧牛人、牧羊人、養豬人和仆人。”現在是黃昏,只有當他從自己的城堡裏看到遍布鄉村的成千上萬的燈具時,他才能有壹個安全的夢:他知道那些挺拔的仆人和衛兵時刻準備著防備野獸的入侵,他們也準備著趕走已經逃到地下的強盜。“從推理邏輯發展而來的壹般思想,以及它在概念城市中的主導作用,都是在主導現實世界的基礎上提升的。通過觀念的統壹,摒棄了巫術傳統和陳舊松散的觀念,展現了壹種自由人通過秩序建立起來的生活等級制度。在征服世界的過程中,ego學會了服從當前的秩序,接受從屬地位,但他很快就把真理等同於管理思想。如果在這種思想中沒有內在的形式區分,普遍真理就不可能存在。這種思維就像模仿巫術壹樣,把壹切與對象壹致的知識都變成了禁忌。有時候,它的敵意甚至延伸到那些已經消失的史前時代和他們虛幻的幸福畫面。原住民的鬼神被放逐到地獄,世界最終在因陀羅和宙斯的太陽教和陽光教中變成了地獄。
集合(關鍵知識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