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路
當三月來臨,冰雪初融時,這支由“裹著破舊軍毯蹣跚而行的幽靈”組成的隊伍從斯大林格勒出發,向東行進。“求生意誌”成了支撐這些半不活動的犯人走向遙遠戰俘營的動力。“在沿途的俄羅斯人眼裏,我們和幾百年前沙皇送去西伯利亞的囚犯沒什麽區別。”魯道夫·杜伯特回憶說,“壹些婦女按照古老的習俗站在路的兩邊,給路上的戰俘塞毯子、粗鹽、黑面包和酸菜魚,而壹些孩子和男人向隊伍扔石頭,大聲咒罵。”對於戰俘來說,這次死亡之旅的時間是不同的。最幸運的壹組,行軍12公裏,到達斯大林格勒北部的杜波夫卡戰俘營,勉強可以安頓下來。更多的人必須跋涉數月才能到達西伯利亞和高加索地區的目的地。長征中,可以不斷聽到警衛的槍聲,宣告又壹個不堪重負、過於虛弱的同伴倒下了。到了晚上,戰俘們要擠在壹起,按10到20人的比例共用壹條軍用毛毯。最外面的成員必須保持警惕,並確保內圈的睡眠者在兩三個小時後輪換,否則寒冷的天氣會將短暫的睡眠變成死亡。“每天早上,大家都在警衛生硬的催促聲中醒來,並及時排隊。俄羅斯人的邏輯很簡單。能站起來的就送上路,站不起來的就賞壹顆子彈。”
經過長途跋涉來到戰俘營,這些筋疲力盡的流亡者發現他們面對的只是壹個有屋頂和四面墻的廢墟。在最大的Beketovka營地,30個人擠在不到60平方米的牢房裏。每隔三天,就有壹批食物和水被幾輛卡車和駱駝送到戰俘手中。為了防止可能發生的騷亂,戰俘營管理人員根據戰俘的國籍和“政治成分”將他們分為各種等級:羅馬尼亞人和意大利人的待遇比德國人好,他們有更多的食物和衣物供應,他們可以在廚房工作。在頓河被俘的意大利第八集團軍的上尉·卡洛·席爾瓦在他的回憶錄《西伯利亞的回歸》中描述說,他們甚至可以在集中營裏表演歌劇,在聖誕節時還能得到面包、糖和新鮮蔬菜。德國戰俘方面,每天至少有50到100人患有傳染病或過度勞累,甚至從廚房偷來的壹磅人造黃油都能讓饑餓的戰俘消化不良。對於那些相對幸運的高級軍官來說,他們面臨的困境通常是精神上的:作為第六集團軍的高級指揮官之壹,瓦爾特·馮·塞德裏茨將軍積極主張與蘇聯合作,將德國軍隊和人民從納粹暴政下解救出來。在德國擔任蘇聯政治工作“自由德國”組織負責人後,他甚至希望貝利亞允許他組建壹支3000人左右的德軍戰俘部隊,以吸引更多東線德軍投降,並最終在此基礎上組建。但是,無論是他以前的戰友,還是新的合作者,都對他的熱情表示了敵視或冷漠。1943年9月,莫洛托夫在給斯大林的信中強烈陳述了與“自由德國”更廣泛合作的後果:“這不僅會在紅軍中插入壹個不可靠的因素,而且會使我們的盟友懷疑我們在與德國進行秘密交易。”同樣,在前線收到署名為“塞德裏茨”的投降傳單後,怒不可遏的希特勒立即在東普魯士的“狼穴”召集了包括倫德施泰特、隆美爾、克萊斯特、利斯特、韋奇斯在內的大部分元帥,逼迫他們發表聲明,宣布他們和國防軍無限忠誠於早已顯露敗局的納粹政權。
經過兩年的漫長等待,5月1945的和平並沒有立即將這些“斯大林格勒的幽靈”帶回祖國,歐洲日益緊張的冷戰格局使他們成為蘇聯和昔日盟友之間的籌碼。到1955年,幸運活到此刻的5000名戰俘中,仍有2000人被關押在蘇聯。直到當年9月,阿登納總理訪問莫斯科,與蘇聯簽署壹攬子經貿協議,這些人才得以釋放,其中就包括曾堅持保盧斯突圍的11步兵軍司令卡斯特裏克將軍。然而,許多幸存者回到德國後,發現自己將永遠活在“誰該為第六軍的悲劇負責”的問題中。在老兵眼中,塞德裏茨將軍無疑是德國和國防軍的“叛徒”。聯邦政府雖然撤銷了1956納粹德國軍事法庭的判決,但拒絕恢復他的軍銜。就連參與施陶芬貝格伯爵刺殺希特勒計劃的奧斯特將軍也認為他“玷汙了國防軍的聲譽”。說服保盧斯堅持下去的亞當上校被悲痛的軍方幸存者稱為“冷血幫兇”。然而,對於那些飽受集中營之苦並有幸回國的普通士兵來說,這些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正如上尉·戈特菲爾德·俾斯麥在回憶錄中所寫的那樣,“活下來是感激命運的唯壹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