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活著的時候喜歡我們所有的侄子。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奶奶背我過河。那是壹個春天,剛出生的弟弟感冒生病,去了鎮上的醫院。我媽忙著照顧他,沒時間照顧我,就讓來醫院探望的奶奶帶我回去住下。
從鎮上到我奶奶的村子大概有兩三裏路,中間隔著壹條河。壹開始,奶奶拉著我的手。但是到了海邊,我就懶得再自己走了。
在我的哄騙下,年近七旬的矮個老太太背著四歲多的孩子,用舊社會裹著的老腳丫,搖搖擺擺地走過幹涸的礫石河床,慢慢向村子裏走去。
我清楚的記得我奶奶背著我走路不穩,喘著粗氣,用慈愛的語氣輕輕的罵我。“哦,妳這個小懶蟲,妳這個小懶蟲,哦,它殺了我奶奶。”
奶奶的村子和這條河之間隔著壹座蜿蜒的沙丘,它位於沙丘的南面,因此得名“錢球”。那年為了防洪堆了沙丘。1958年夏天,暴雨引發了山洪。連綿起伏的地貌沖走了舊村低矮的泥壩,掃過了村裏的土石院落和房屋。我媽告訴我,村裏大部分房子都塌了,甚至有兩戶人家被沖走了,失去了親人。
村裏壹個迷信的老頭說是水妖,還有個有眼的傳言說他回家(村後)做防水的時候,看見壹個沈水的大池塘裏漂浮著壹個瓷盤,上面握著壹把紅絲柄的劍,劍閃著寒光,去了沈水孩子的漩渦。這是天上的仙女想殺死惡魔,老人發誓要告訴所有人。
謠言就是謠言,防水沙堤還是要建的,所以現在有了更高更堅固的土堆。
穿過沙丘,壹片大小不壹的沼澤出現在眼前,村莊就在沼澤的盡頭。冬天,沼澤中的壹灘灘死水反映出蜘蛛網的殘破,毫無生氣。但在春末夏初,大自然似乎被施了魔法,綠色的蘆葦從水底冒出,填滿了所有的池塘,壹個接壹個,覆蓋了池塘間蜿蜒的礫石小徑。
我和考辛斯經常在這片綠意盎然的地方鉆來鉆去,找合適的蘆葦做蘆笛,或者嚼在嘴裏吮吸那點點甜味。
秋風送爽的時候,池塘裏霜白色的蘆葦成了大人們快樂的收獲。小時候家裏的爐子上沒有什麽可以燒的東西。山上的柴火是集體的,不能隨便砍。地裏的莊稼也是集體的,只好留給隊裏的牲畜。
每年秋天,我奶奶的村子都會把這片沼澤裏的蘆葦分成小塊,分給每家每戶。大家自力更生,自己砍柴。這時候奶奶和叔叔給我爸媽發信息來幫忙。壹天下來,爸爸媽媽推著壹堆蘆葦的獨輪車,汗流浹背地走過四五公裏崎嶇的山路,在鄉親們羨慕的目光中卸下了老家的小院子。
穿過沼澤地,穿過幾條小巷子,我到達了我奶奶的院子。奶奶的院子很特別。我走路從來都不好。因為它幾乎是圓形的,是用亂七八糟的石頭隨便堆起來的。壹人多高,好像推壹下就會掉下來,但沒聽說過掉下來的。
我曾經問過我奶奶,為什麽胡同裏的路都是繞著我們家院子走的,為什麽別人家的院子都是方的。奶奶告訴我,是因為我們家院子建得早,鄰居都是後來建的。雖然我也覺得奶奶說的有道理,但我總覺得院子應該是方的,怎麽能讓巷子裏的路走那麽遠呢?
這個問題,直到今天在小區裏看到壹些沿街店鋪的廣告牌,分不清妳我統壹的顏色和款式,終於有了答案。
外婆家坐西朝東,院子裏兩排房子,每排三個房間。前廳直接通向後院。爺爺奶奶住在前屋,堂屋也是廚房,有個土炕。南邊是壹間空房。
我的祖父和弟弟四歲。他是長子。他在私塾裏學過,教過書,也經常被請去寫寫畫畫,在村裏有壹定的威望。其他兄弟也都很強勢,在村裏都是受人尊敬的人,後來的人也都蒸蒸日上。所以,這也是為什麽我媽總是驕傲的說“她屬於壹個大家庭”。
不幸的是,我的祖父五十多歲就早早去世了,那時我的母親還沒有結婚。我媽告訴我,我爺爺不小心被什麽臟樹枝紮破了手臂皮膚,然後就潰爛死了。舅舅從市裏買了兩個珍貴的青黴素後,雖然短時間好轉,但終究無力回天。現在想來,還是因為當時醫療條件太差。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我的爺爺只是模糊地存在於我的想象中,但我對我爺爺住過的房子有很多記憶。印象最深的是臘月裏奶奶的二十歲生日。有的大人圍坐在大廳裏霧蒙蒙的火爐旁做飯,有的人圍坐在燒著木頭的帶小門的紅鐵爐旁喝茶聊天。我們的壹群表親在前院和後院分頭行動,玩得不亦樂乎。
我喜歡跑到後院叔叔住的房子,那裏有我想探索的無盡寶藏。我舅舅家有很多木質櫥櫃,木質廚房上有很多木質抽屜。當妳打開它們時,妳會發現裏面有許多“古董玩具”,如破碎的磁鐵、長短不壹的灰色釘子、斷裂的自行車鏈條、壹塊不規則的皮革、不同顏色的線以及大大小小的玻璃藥瓶。每次去都能找到讓孩子眼前壹亮的小玩意。
表哥用自行車鏈條、鐵絲和橡皮筋做了壹把手槍,放上壹根火柴,對著院子裏的母雞猛咬。母雞立刻咯咯地飛了出去,然後引來滿院子的公雞和母雞。
我們的笑聲和雞的叫聲立刻引來了奶奶推門的聲音,然後她假裝生氣的訓斥道:“我發現了(挨打)!”母雞很會下蛋,滅了我也不打!"
看到表哥做鬼臉,得意地笑,我很羨慕。於是,我從叔叔的櫃子裏“偷”了好幾次鏈子,回家和朋友壹起擺弄我的手槍夢。
童年的夢想轉瞬即逝,歲月總是悄悄溜走。
轉眼間,我考上了吃“國飯”的中專。舅舅喜出望外,買了壹個精致的行李箱送我去上學。九十年代初的壹個行李箱,那差不多是我舅舅半個月的工資!
在那個滿是灰塵又有些昏暗的大廳裏,奶奶眼巴巴地看著嶄新的白色行李箱,上面蓋著粉紅色的碎花,對媽媽說:“哦,太好了。妳可以要求肖偉不要忘記他的叔叔!”母親笑著拉住白奶奶說:“別忘了舅舅,就算長大了我也忘不了母親!”
母親畢竟不是我們和外婆家之間最順暢最堅固的橋梁嗎?
1998年,我結婚了,我媽安排我和我老婆去外婆家給她送行。當時是初冬,但大雪早早就鋪滿了地面,覆蓋了錢球河。我和老婆小心翼翼地踩在河床的積雪上,生怕滑倒。五十多歲的母親,腰板挺直,腳步穩健,把我們遠遠甩在後面。
母親就是這樣壹個不甘又不屈的性格。她經常教育我和弟弟“妳爸爸和我在我們莊稼地裏幹累了也沒關系,只要妳好好學習,就有希望”“好好學習,有出息”。
母親的性格,壹方面是受家庭環境的影響,爺爺去世早,她和姐姐們早早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結婚後,她的父親在村裏太被動了,無法對抗諾諾,所以她骨子裏有壹種自卑。這種自卑感通常表現為對外在人格上的敏感和強勢。另壹方面,我覺得可能真的得益於家風的蔭庇。爺爺在她的記憶裏是作為舊社會的文化人存在的,舅舅是那個年代的皮革工人。家族的榮耀深深地印在了母親的心裏,成為她抵禦那段艱難時光的希望之河。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壹個人不能兩次踏入同壹條河流。當我和妻子追著已經小心翼翼、快步走過山谷的母親時,壹個念頭閃過,讓我回過頭來,再看壹眼山前的那條河:它依然從西北的山谷蜿蜒而來,在山前的小村莊上纏繞壹條銀色的帶子,若無其事地飄向東南的大海。可是,背我過河的奶奶已經走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