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離開的那年冬天,我好像回到了生活在紹城的歲月。
紹城的深秋,天空顫抖微微泛寒。候鳥耐不住冷寂,早早離開那裏深灰的天空,只剩下憂郁而安寧的雲朵守望沒有翅膀的飛翔。天寒欲雪。黃昏日復壹日地降臨,壹大片愴然的赭黃色余暉鋪在天邊,猶如神的麥田。而那種血清壹樣的顏色,總讓人忍不住喻以某段糜爛在詩歌中的愛情。我知道,冬天很快就要接踵而至了,初雪過後,紹城將壹片寂靜荒涼。
在窄小的閣樓裏,我用手抹掉木頭窗玻璃上的水霧,向外遙望。壹片熟稔的世界在我眼前洞開。天空顫抖著深深泛寒,灰色的低矮的樓房輪廓模糊,成群的鴿子靜靜飛翔,如同最後壹片萍聚的無名的命運。霧氣蒙然,被黑色的朽木窗欞分割成小塊小塊的方形,在紹城萬籟俱寂的夜裏,比暗夜更暗。
我被午夜時分炸響的鞭炮聲驚醒,睜開眼睛看見窗外陡然升起的艷麗煙花在高空中綻放,雍容的流光溢彩從窗戶照射進來,明亮得將我的閣樓變成了壹座通體透明的琉璃城堡。閣樓下面,母親打開門迎接除夕之夜匆忙歸來的父親,絮絮叨叨地幫忙卸掉行李。我醒來了。清醒得聞得到開門的時候風雪破門而入的寒氣。鉆出被子,我在黑暗而寒冷的閣樓裏因為預感幸福而獨自微笑。
因每年的這個時候,父親必伴隨這風雪歸來。
這是我童年時的紹城。
凱離開之後,我夜夜做夢,都會看見同樣的情景。夢見凱張開了翅膀,飛向壹片遙望無垠的麥田。他的落寂的飛翔令我想起紹城上空的鴿子。而蒼穹之下,金黃色的麥子身姿柔韌地在風中倒伏,猶如低訴。我腳踏豐腴的麥地追隨凱的飛翔壹路奔跑,銳利的麥穗鋒芒割破我的腿,我沒有疼痛,壹路喘息奔跑,直到凱的身影已經看不見。
而我也總會驚慌醒來之後便失聲叫他的名字。即使我已經明白,遠離了那些空落的白天過後的黑夜,那些不眠的黑夜過後的白天,遠逝的少年舊事在光陰的池水中再也泛不起壹絲漣漪。
(壹)
小學畢業那年夏天格外炎熱。晴空上的雲朵仿佛被烈日煮沸了,翻滾著幻化不定的絮絲,白得耀眼,熱氣灼人。而在我的記憶裏,那是壹季眼淚和汗水壹樣豐沛的炎夏。父母終於以離婚的形式停止了無休止的爭吵和打罵,爾後父親再壹次離開了我和母親,離開了小小的紹城,去了很遠的地方。惟有不同的是,他這壹次離開,將再也不會回來了。
離別的那天中午,我躲在蒸籠般的狹小閣樓裏熱得汗如雨下,卻壹直沒有出來。那天的日光那麽劇烈,晌午的蟬聲聒噪個不停,聲浪迫人。母親的哭聲從樓下陣陣傳來,但父親壹直沈默。壹瞬間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房門又重重地被摔上。
我明白父親走了。
壹時間我在床沿邊坐立不安,開始不停流淚。雙手用力抓著床單,用力到快要把棉布給抓破。十分鐘之後,我站起身來迅速沖出門去壹路狂奔到車站,跑著跑著只覺得涼鞋底都被曬化了的柏油地面給燙熟了,灼得腳底鉆心地疼痛。
我在攢動的擁擠人群中氣喘籲籲地找尋父親的身影,跑過去拉著他的手不放。烈日之下,我拉著父親的手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壹直抽泣,狼狽而無助地看著他。
良久,父親放開我的手,抹掉我的淚,在司機不耐煩的催促下壹言不發地上了車。
整個下午,我都站在車站廣場。頭頂被曬得針刺般灼痛,臉上的皮膚被淚水裏的鹹澀鹽分腌得生疼。夜幕降臨的時候,車站裏的人漸漸稀落,越發清靜下來,白晝的余熱卻還在升騰,我渾身已經被汗水淋透。母親到車站來找我,出現在我背後。她輕輕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對我說,我們回家吧,紹城。
我生於紹城。於是父母將我取名為紹城。我擁有壹座和我壹模壹樣的城市,或者說,紹城擁有壹個和它壹模壹樣的人。在偏遠的西北之隅,紹城無聲無息地在漫長歲月中接受烈日炙烤以及北風肆虐。父親不甘心在這個偏城埋沒此生,於是在我還未滿歲的時候,離開了效益極差的國營工廠,下海去經商,幾乎終年不在家。
聽母親說,父親下海的頭兩年處境十分艱難,每逢春節,父親舍不得坐飛機,又買不上火車票,於是他就在擠成壹鍋粥的春運火車上咬著牙僵站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下了火車還要換乘破舊的長途客車,頂著深夜的幹風燥雪趕回家來。父親的腳在漫長的路途上已經嚴重凍傷,潰爛流膿,與皮靴粘在壹起,脫下來的時候鮮血淋漓。
我是記得的。我記得每年除夕父親回到家來,第壹件事情便是用母親準備好的放了陳皮的熱水洗腳。他的大衣肩頭堆滿了積雪,面色憔悴,冰冷紅腫的腳上流著血。他因為疼痛而咬緊了牙關的樣子令我無限傷心。
我便是帶著那樣的傷心,靜靜看著母親蹲下來,流著淚為父親洗腳。
熬過了那些年生,父親的生意開始蒸蒸日上,往家裏匯的錢也越來越多。春節的時候坐飛機回來,還會給我們捎來很多禮物。那幾年的歲月,是我記憶中最甜美的時光。我沒有再看到父親紅腫流血的腳,也沒有再看到他咬緊牙關強忍疼痛的樣子。進了家門之後,父親第壹件事情便是歡笑著把我抱起來,轉過身去兜圈。他大聲喚我的名字,城城,城城。我被父親舉過肩頭不停旋轉,恍惚之間看到母親柔和舒展的笑容,那樣的美。
後來的後來,父親在春節不再回來了。冷清的除夕,母親神情幽怨,壹言不發地坐在飯桌前,目光無神地註視著空洞的方向,直到整桌飯菜變涼,也沒有舉起筷子。
良久之後,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便站起身輕手輕腳把飯菜收拾起來,扶著母親去客廳坐下。我握著母親的手說,媽媽,爸爸會回來的,妳別難過……
兒子,妳還不懂……母親欲言又止。
時光的流逝無限悠然,猶如是壹種飛翔的姿態。飛翔是我童年時代尤為熟稔的映像。在我蝸居的小閣樓上,鴿子在黎明的熹微晨光中第壹遍出巢飛翔,我早已習慣在它們啪啪地扇動翅膀的聲音之中醒來,睜眼便可仰望灰藍色的蒼穹,靜默地向我展開壹片廣袤而憂傷的笑靨。而暮色四合的時候,鴿子們帶著飛翔的倦意心滿意足地歸巢,唧唧咕咕的聲音,溫情而樸素。我知道,當紹城夜幕低垂,母親便會又壹次在漫漫長夜的荒寒中,艱苦而無望地等待父親的歸來。
此後那些寒冷而清靜的除夕,我早早睡下,卻依然被午夜時分炸響的鞭炮聲驚醒,睜開眼睛看見窗外陡然升起的艷麗煙花在高空中綻放,雍容的流光溢彩從窗戶照射進來,明亮得將閣樓變成了壹座通體透明的琉璃城堡。但我再也聽不到開門聲,再也聽不到母親絮絮叨叨地幫父親卸下行李,再也聞不到那盆早早準備好的,散發著陳皮香氣的熱水了。
我就這樣醒來,躺在閣樓裏的小床上,在陣陣絢麗的煙花過後的沈寂中,重新陷入沈睡。我明白我必須睡著,因為只有在夢裏,我才能與父親重聚。
那些年的冬天,紹城變得越來越冷。
彼時我還在父母工廠的子弟校讀小學。同學們都是職工子女,父母也大都相互認識,班裏面就好幾個同學的父母和我父親壹同下海。不知什麽時候起,那幫孩子從家長裏短的閑言碎語中獲得些道聽途說的東西,然後開始莫名其妙地起哄我,大聲地叫,紹城,妳老爸是“下海”遊泳淹死了,還是“下海”去吃螃蟹被噎死了啊……才不是呢,另壹個說,妳老爸是跟別的女人好了,不要妳們啦……哈哈哈哈……
我總是羞辱難當,忍無可忍,啪的壹聲撂下筆,把課桌壹掀就沖過去和他們打架。常常是在我和他們扭打成壹團,正要力不從心敗下陣來的關鍵時刻,凱恰好站出來幫我。凱是班長,年級裏最優秀的男生。他呵斥那些起哄我的同學:都給我住手!要不我叫老師!
然後他站到我前面來,擋住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從容不迫地把我的書包和筆撿起來遞給我,說,紹城,我跟老師說了,讓我坐妳同桌。沒人敢欺負妳。
(二)
我壹直喜歡紹城的雪。那是灰色的紹城惟壹潔白的亮色。
壹下雪,我便興奮地跑出去,穿過大院,叫上凱,壹起去滑冰和打雪仗。我們脫掉外套,放肆地撲倒在雪地,捏好雪球,興奮地打起雪仗來。打累了就去湖上滑冰。那是向別人炫耀父親送我的冰刀鞋的好機會,我喜歡飛快地滑,然後在慣性的延續中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快得像是要飛起來壹樣。金光閃閃的冰刀在光滑的冰面上劃出壹道道弧線,身上的外套被疾風吹得翻飛起來——我覺得我像是白雪宮殿中的快樂王子,敞開了精美華麗的冰雕之門,迎進壹群白色的鴿子,與他們壹起飛向鐘樓的尖頂。
壹個愉快忘情的星期天的下午過去,天色已經黯淡。我高興地回到家裏,卻赫然看見父親已經坐在客廳。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對,於是就這麽看定他,猶豫地小聲說,爸,妳回來了……
然後我發現我那可憐的母親坐在他身邊,臉上掛著淚痕,壹言不發。
那個初雪過後的晴夜,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我的閣樓,照射在我的臉上。我在銀霜般的月光中睡過去,間或壹再被他們吵架的聲音給驚醒。他們鬧了壹夜,母親也哭了壹夜。
我開始習慣他們吵架。吵得妳死我活,父親動手打母親,母親就尖叫著摔碎所有的瓷器,殘片散落整個小廚房。我靜默地回到我的閣樓,關上房門,面向壹窗月光傾城的夜晚,手足無措。
在那樣的夜裏,如果我被他們吵得睡不著,就會起床來偷偷地離開閣樓,從後院溜出去找凱。在深濃而寒氣逼人的夜色中,我遊魂壹般穿過逼仄而森然的小巷,擦著黑黢黢的冰冷的墻,左拐右拐,腳步局促而慌張地跑向他的家。他住壹樓,我敲他的窗玻璃,他就會打開窗,然後讓我踩著墊腳的磚頭翻進去。我剛在凱的窗臺上露出半張臉,夜神就已經輕盈敏捷地壹躍而起,跳到我眼前來,舔著舌頭,藍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我。
夜神是壹只灰黑相雜的貓。
凱的家裏只有奶奶。他的父母都壹起下海經商,因為創業艱難,所以壹開始不敢把孩子帶上。凱和奶奶壹起住,管束上比我們都自由,成績卻比我們都好。父母爭吵不休的時候,我就逃往凱的家。在漆黑的小房間裏,我脫掉鞋就直接蹦到凱的床上去,放肆地蹦跳或者翻滾,累了就伸展四肢躺下來,開始徹夜聊天。我們不停地不停地說,而夜神則時而蹲踞在床上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著我們,時而為發現了壹只在陽臺上落腳歇息的夜鶯而興奮地撲過去喵喵直嚷,時而無聊至極,兀自跳到窗臺上去靜靜蜷縮起來睡覺,渾身落滿霜雪般的月光。
某個夜晚,凱把夜神抱在懷裏,在黑暗中對我說,城,妳知道為什麽每壹次他們起哄妳父親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站出來幫妳麽。
我忐忑地回答,不知道。
因為我的父親已經死了。凱兀自說。
我驚訝地望著凱,瞠目結舌。
他告訴我,其實父親和母親到那邊去之後不久,就出了意外。媽媽怕奶奶承受不起,不敢告訴她老人家。春節也不敢回來。她只讓我知道。
我問,那妳媽媽不怕妳承受不起麽?
凱說,我爸爸只會打人,賭錢,喝酒。他在那邊花光了媽媽所有掙的錢。我恨他。
我不再吭聲。凱也沈默。
每次臨走的時候,我翻上他的窗臺,就順勢騎在上面,快樂地對他說,凱,再見。夜神,再見。
他便壹手抱著夜神,壹手拍拍我的背,說,紹城,若以後開心的時候,也要來找我。
我在暗淡的光線中看著他的模糊面容,依稀可見他輪廓俊美的面孔。凱的眼睛在熠熠閃光,星辰壹樣發亮。目光卻又深得像壹口井,引人不由自主地墜落進去,卻又看不到希望。
我覺得他是那麽善良而美好的小小少年。
父親在家逗留了壹個星期,吵了壹個星期。後來他悄無聲息地離開,壹如他回來時那樣——等我放學回家,發現父親已經走了。母親問我,城城,若爸爸和媽媽要分開,妳決定跟哪壹個呢?
在日光熾烈的盛夏,我們騎壹個小時的自行車去水庫遊泳,壹路上大汗淋漓,道旁的楊樹綠葉碎小,窸窸窣窣地在熱風中翻飛,滿地都是繚亂的影子。我在騎車的時候偶爾會伸手抓著凱的車把搖晃他,卻被出乎意料的壹只迎頭撞來的牛蠅給嚇了壹跳,身子壹閃,車就歪去壹邊險些摔倒,只聽見它翅膀顫動的巨大聲音在耳畔“嗡”地壹聲飄過。我們打打鬧鬧騎得飛快,到了岸邊就把車子壹扔,撲騰到水裏去。我們比賽遊泳,每壹次都不分高下。惟有壹次,我眼看著凱要勝過我,便玩起了把戲,佯裝驚慌地大叫壹聲“抽筋了救命啊!”然後撲騰兩下憋壹口氣沈進水裏。凱不出所料慌忙趕過來救我,我被拉上水面時對他做了張鬼臉,氣得他又把我按在水裏,嗆了好幾口。
直到看守水庫的老人氣急敗壞地把我們揪上來,才想起已經到了回家的時候。壹個下午過去,我們渾身已經曬成赭紅,皮膚又因為被水浸泡而泛白。騎著車壹路趕回去,看到夕陽如同撒在雲霞上的血,顏色像暗紅而俗艷的綢布,被壹行行白楊的樹梢分割得支離破碎。在短暫的下坡路上我們興奮地擡起雙臂,感覺像要滑翔起飛壹般,並不知曉頭頂上鴿子正在高處無聲盤旋,而身後的路面灑滿了琉璃般燦黃燦黃的余暉。
在小巷的末端我們拍拍肩膀道別,然後各自回家。
推開家門,屋裏照樣昏暗並且靜如死寂,與剛才明快喧鬧的歡愉迥然劃清了界限。我又看見母親憂郁而憔悴的臉,不自覺地便壓低了聲音,屏住氣喘籲籲的呼吸,輕聲叫她,媽,我回來了。
她聲音沙啞,低聲囑咐我,去洗手,吃飯了。
我把自行車推到裏屋去放好,默默走到廚房去。只覺得這昏暗與至靜,幾欲讓我陷入失明失聰的幻覺之中,並且孤身壹人。
那些遙遠的夏天,我們在壹起趕假期作業,做航模,用磁鐵玩遊戲,騎車,遊泳,看小人書,偷偷去剪下大人鞋子上的皮用來做彈弓,或者為了爭壹疊不幹膠而和夥伴打起架來。
那個時候覺得成長是壹件漫長得讓人失去耐心的事情——生於這個偌大的世界的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在日光之下像精力旺盛的幼獸壹般盲目奔跑與嬉戲,人生好像永遠都在自己面前咫尺之遙卻無法接近,永遠猜不到若真的走進了命運的迷宮,將在那壹個又壹個令人好奇的拐角背後,遇到哪些冥冥中等待著自己的人與事。又要等到多少年以後,才能從那些令自己始料不及卻又在別人眼裏平凡得缺乏新意的悲歡離合中,恍然醒悟原來踏入人生的那壹刻比回憶中還早很多。
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長大,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正是在這樣的好無意識之中,以迅疾的速度成長。
我最後壹次因為被同學恥笑而打架,是在五年級的時候。
早讀課上,老師說今天班長不能來上學,大家要自覺遵守紀律。紀律委員要代替班長全權負起責來,說完老師離開了教室。我不知道凱有什麽事,十分著急,轉身四處向同學打聽凱到底怎麽了。講臺上趾高氣揚的紀律委員大聲點我的名字,紹城,妳在講什麽?再講話我記妳名字下來告給老師聽!
我回答她,我什麽也沒講。
話音未落,我身後的壹個小子冒出壹句話來:他到處問凱為什麽沒有來呢!是吧?紹城?妳們倆好得跟穿壹條褲衩似的,我看……到底是妳喜歡凱還是凱喜歡妳啊……?
班裏的同學頓時炸開了鍋,好幾個男生大聲叫著,是凱喜歡紹城,他對我說過……
他們紛繁混亂的聲音擠進我的耳朵,我只覺得什麽都聽不見了,頭腦中嗡嗡直響,熱血沖得我腦門壹片猩紅,我壹把抄起板凳朝後面的小子砸了過去。
大家更鬧得兇了。我正與他打起來的時候,教室的門砰的壹聲巨響,應聲而開。凱站在門口,眼神倔強地望著我。全班壹下子靜了下來。
大家沈默了壹會兒,忽然不知是誰冒出壹個聲音來,說,凱,妳要是真喜歡紹城,就去親壹下人家!快啊,親給我們看看啊!
全班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坐在我身邊的幾個不懷好意的家夥瘋狂地煽動著,他們不停地說,凱,去啊,妳的威風哪兒去了?怎麽,敢說不敢做麽……
我處在凱的視線聚焦點上,覺得自己的臉快要被他的目光灼燒起來壹般辣得疼痛。就這樣我目睹凱突然就大步大步沖過來,壹路哐哐當當地撞歪了無數桌椅。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到我面前來,眼神炯炯地望著我。我看見他過來,心裏害怕極了,怕得閉上了眼睛,心臟狂跳到快要碎裂,耳邊只有那些家夥們亢奮的呼喊聲,壹浪高過壹浪。
我內心祈禱,妳可別這樣,凱……
然而當我睜開眼睛,我只看見從來沒有打過架的凱重重地出拳和那幾個惡作劇小子打了起來。他大聲地喊,妳們要再敢捉弄他,我——
凱打架了。全班炸開了鍋,人聲鼎沸,有的叫喊,有的拍桌子,有幾個孩子飛快地沖出了教室,向老師那裏跑去告狀。各種噪音匯成汩汩刺耳無比的聲浪,震蕩著我的鼓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