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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董文華《春天的故事》紅遍大江南北,“有壹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壹個圈……” 動聽的旋律將深圳特區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地放大。不同於背著吉他留著長發追求藝術的北漂青年,南漂的多是IT精英和金融才俊。
有幾個同學畢業後選擇了去深圳發展。他們在來信中描述:深圳男女比例為:壹比六,完全是女人的天堂,海洋氣候怡人,沒有寒冷的冬季,沒有雕零枯萎的色彩,四季皆有裙裾飛揚,毗臨香港,依山傍海,所見之處皆繁花似錦。路面幹凈到皮鞋穿上壹周都不會沾有灰塵,寬廣的深南大道兩側是枝繁葉茂的喬木林、四季海棠和美人蕉……
在壹個追求夢想的年紀,雖然生活在有天堂勝景、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江南,可時常會擔心自己的壹生日復壹日就在壹條熟悉的小巷中走完了。就像新銳作家楊熹文說過壹段話:人這壹輩子,要多看些風景,不能只認得坐在樹下乘涼的街坊鄰居,也不能到老了還走著家門口的兩條街。齊秦唱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中了這些文字的毒,對自由充滿了向往,放棄了安定的生活奔向未知的南方。
父母總盼著我們長大,最終我們長成壹只蝶飛走。在父母身邊永遠不會真正的獨立,有他們為我們遮風擋雨,不用為吃住發愁。遠離家的我像失去了殼的蝸牛沒有了庇護,什麽都要靠自己了,首先就要有個住處。特區畢竟是特區,當時內地的網絡還沒普及,發壹個EMAIL還要去郵局。在還沒有淘寶的年代,深圳已經可以在互聯網的跳蚤市場上找房子、找工作、買賣二手物品了。先落腳的同學幫我在深圳租房網上租到壹間房,房子是根據我的要求租的:租金盡可能的便宜,只與女性合租,有獨立的臥室和廚衛。
下了飛機,我拖著壹個大大的行禮箱輾轉來到了同學給我的地址:羅湖區木頭龍某花園。環顧屋內打掃得還算幹凈,壹套房裏有三個房間,我住那間只有十來平方,租金七百五,這個數額已經相當於我在家鄉的壹個半月工資了,可在當時的南方這租金算是便宜的。房間能放下壹張床、壹張桌子和壹個布衣櫥滿足了基本生活條件。陽臺改成了廚房和衛生間,免去了別人***用的麻煩。另兩個房間分別住著兩個年輕女子。房東是個香港退休的老頭,他的老伴是深圳某醫院的退休醫生陳阿姨。陳阿姨看我剛從內地過來,熱情地用粵語味十足的普通話跟我聊天:“阿蓮,妳細不細第壹次離開爸爸媽媽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給我們說啦,我們就對住在隔壁。對了,洗手間裏的熱水器是燒煤氣的,妳沖涼的時候呢壹定要記住開換氣哦。這麽小年紀在外面要註意安全啦,我女兒大學畢業就去澳州了,看到妳我就想她,不知道她在國外……”陳阿姨還想再說下去,被房東老頭打斷了:“好啦,好啦,人家阿蓮剛從那麽遠的北方來讓人家休息啦,想女兒呢就去澳洲看她好啦!”我笑著送走了房東夫婦,打開行李箱,拿出床單往席夢思上壹鋪,到樓下的SEVEN ELEVEN買了點食物果腹,覺得可以暫時安頓下來了。
舟車勞頓,幾乎倒床就睡到天亮。起來煎了壹個荷包蛋熱了兩片全麥面包,倒上壹杯奶簡單地解決了早餐。打開房門發現外面很安靜,另兩個合租女子的房門緊閉,不知道她們出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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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深圳是為了追求夢想,夢想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是為了不在國企裏做著壹眼就能望到退休周而復始的工作嗎?是為了掙更多的錢去看世界嗎?還是為了在壹個無人認識無人關註的陌生環境中自由呼吸?不管夢想是什麽,我得先在現實裏存活下來,帶來的錢只夠交三四個月的房租,這裏的物價比內地高太多。而且沒有父母的支援,每壹分錢都要花自己口袋裏的,我要先找個可以讓自己能活下去的工作。帶著事先準備好的簡歷,淡掃蛾眉,輕點絳唇後出了門。
當年的家鄉還沒什麽私家車,而這個熱浪襲人的沿海城市ABB的擁有者已經很多是個人了。我就像匯入大海的壹滴水,成為熙熙攘攘人群中的壹份子,混在那些穿著修身T恤講著白話形色匆匆的廣東人中,沒人註意初來這個城市平凡的我。而在家鄉只要出了門隨時可能遇到熟人,不斷地要和叔叔阿姨嬸嬸伯父們打招呼,還要應付他們讓人尷尬的問題:妳壹個人出去啊?有男朋友了嗎?現在工資多少?……不回答吧不禮貌,回答吧很不情願。在那麽多看著我從小長大的長輩們面前我沒有隱私。而在深圳,沒人管妳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這或許就是自由吧!
路邊小餐館的外墻上貼著高薪誠聘,我好奇地走上前準備細看。卻有好心的路人勸我:小妹妳剛從內地來吧?不要相信路邊廣告哦,很多是騙人的。找工作妳要去正規的人才市場。謝過陌生的好心人,按他給的地址坐公交去了羅湖人才市場。不是說深圳很亂嗎?可我在大街上就遇到熱心的好人呢!想起《天下無賊》中王寶強那句搞笑的方言:哪有賊呢!我咧嘴笑了。
在人才市場面試完回家等消息。幸運的是第二天就接到了壹家外企的錄用通知。在內地找工作要麽拼爹或靠關系,還要聽不靠譜的人打著官腔說著商量研究之類的托詞,壹等十天半月的沒消息。沒想到在深圳誰也不認識,什麽後臺都沒有,壹天就找到工作了。這可能就是北上廣深吸引人的地方吧:公平、高效。
兩個女子吃了飯,換上了黑色緊身低胸長裙濃妝艷抹地出門了。明天是新工作的第壹天,我準備早點休息。單純環境中走出來的我沒去想她們為什麽晝伏夜出。半夜正睡得香,突然被客廳的吵罵聲驚醒了:是兩個女子和壹個男人在爭吵,從她們飛快的語速中我好不容易聽懂了大意:壹個女子在跟男的討價還價:說好的五百怎麽就給三百?另壹個女子在幫她的同伴:三百的服務和五百的不壹樣,今天妳不給五百別想走!難道她們就是傳說中的站街女?嚇得我捂著嘴大氣不敢出。暗暗埋怨同學幫我找的什麽破房子,竟然和這種人合租。後來同學得知後竟然大笑:妳只要求和女性合租,誰知道女人也可能不是好人。看來壹個城市誰也不知道妳是誰,妳也不知道別人是誰存在相當的風險。
想到白天她們聽我說找到工作後的反應猛地恍然大悟,原來她們好逸惡勞,嫌正常的工作太辛苦,掙錢太少,竟然去靠出賣自己的肉體為生。在純樸的家鄉這種事聽都沒聽說過,都說深圳是個燈紅酒綠的特區,沒想到我剛來就以這種方式給我上了壹課。她們應該不是被人脅迫的,也許因為沒文化沒技能,懶惰加上沒有廉恥心就走上這壹行。不知她們有沒有想過將來,想過人為什麽而活。大多數的我們是靠雙手勞動去打拼的工薪階層,錢掙得再少,也是幹凈的,未來也是敞亮的,脊梁也是挺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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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將情況反映給房東請他們給我安排其他房子,否則報警處理。陳阿姨得知情況後氣得大罵老頭子不長眼,老頭委屈地說他也沒法過問租客的工作性質。這倒也是,如果房東出租房子先問工作單位,那還沒找到工作的人豈不是租不到房子了。房東就住在隔壁,同意讓我搬去和他們老兩口合租。就這樣和那兩個女子合租了兩天我就搬家了,這可能是史上最短的合租了吧!
可能知道容留他人從事非法行業也屬於違法行為吧,房東立刻趕她們走了。不太會做飯的我每天下班後不是番茄炒蛋就是青椒炒肉片,有時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或是炒菜油星濺到臉上,會委屈地坐客廳沙發上想家想到流淚。陳阿姨看到了會端壹碗骨頭湯給我,有時分壹小塊榴蓮,說我太瘦,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我就是從那時開始喜歡上了聞起來臭吃起來香的南方水果榴蓮。偶爾有個傷風感冒的,陳阿姨會介紹醫院熟悉的醫生給我開點藥。和房東老夫妻合租的壹年時間裏,遠離父母的我體會到了陌生城市裏的關懷和善意。
可惜好景不長,壹年後,房東要去澳洲和女兒壹起生活了,深圳的房準備賣了,我只得重找房子。有了第壹次合租的教訓,這次在找合租時,我除了關註租金是否便宜,交通是否方便,還關註合租人的職業。有壹年的工作生活經驗,我可以自己在網上找房子了,這次合租女孩的職業是護士。媽媽是醫務工作者,我對白衣天使壹向有好感,欣然搬去與她合租。果然護士很愛幹凈,壹套兩居室的房子收拾的整潔溫馨。只是護士倒班,壹周碰面的機會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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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很憔悴:黑眼圈,面如菜色,有時臉上還有些抓傷,更很少見她笑。與媽媽單位愛說愛笑的小護士不太壹樣。不過想到她是正當職業者,就沒什麽可擔心的。我們按各自的作息時間進各自的房間,相安無事的日子過了三個月,我以為自己找對了合租夥伴。可某天夜裏,我被尖叫聲驚醒。對面房間的護士大概做噩夢了,只聽她不停地叫:劉醫生快來幫我,不,不要打我,啊……後面竟有她的哭泣聲。夜裏兩點半不太可能是在看電視,我走過去敲她的門,問:妳怎麽了?沒事吧?
半晌,護士打開門出來,滿臉淚痕。原來她是羅湖壹家康寧醫院的護士,才21歲的她最怕上夜班,因為遇到好幾次躁狂病患者突襲。聽她講述值夜班抱著病歷本獨自走在住院部的走廊裏,突然有男精神病患者沖過來打她,我心裏直發怵。年輕的她以前是江西老家綜合醫院的護士,向往特區,正好深圳康寧醫院招護士就來了,她壹直以為自己內心很強大,沒想到短短半年時間,因不斷受到驚嚇,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幫她拿紙巾,勸她請假休息幾天。但苦撐了兩個月後,她的狀況沒有好轉,最終無法繼續留在深圳工作,被家人帶回去接受治療。後來我因產後抑郁看過精神科醫生,發現醫生的抽屜裏竟然有她自己服的治焦慮癥的藥物。白衣天使們真的很不容易,借此文向默默奉獻的醫務工作者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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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搬走後,我急需找人分擔房租。正好同學丁鋒的女友小美剛來深圳要租房,就和我住到了壹起。丁鋒本人在香港工作,小美無法久居香港只得在深圳暫時落腳,由於是同學的女友自然很放心。小美比我小兩歲,聲音甜美,很活潑。她對室內裝飾布置很有眼光,來了之後拉著我去宜家買來窗簾、鏡子、掛衣架和鏡框等把出租屋裝扮得像家壹樣溫馨。小美是壹家化妝品公司的理貨員,常需跑各個專賣店,中午她如果在我公司附近就會找我蹭飯。小美長得清純可人,我看上也比實際年齡顯得小,有些男同事會開玩笑問我:這是妳姐姐嗎?不等我開口,小美已搶先答了話:妳什麽眼光啊,我比她小多了!我的媽呀,再過幾年我也像阿蓮那麽老了可怎麽辦呢!她邊說邊向我同事拋著媚眼。看來小美並不像看上去那麽純良,我第壹次對她產生了不能小看的念頭。
丁鋒在香港壹兩周才回來壹次,每次回來小美都向他訴苦:妳都不知道我壹個人在深圳過得什麽日子,風吹日曬四處奔波,還要守活寡!丁鋒是書呆子型,壹聽女友過得這麽辛苦,不會安慰,只會拼命地塞錢給她,想買什麽衣服化妝品就去買,錢不夠我再給妳。受三毛書的影響,我壹直信奉精神至上,從沒想到錢能給人帶來幸福感,愛也可以用錢來表達。不過,看他倆打情罵俏的樣子,相信兩人挺相愛的。聽丁鋒說小美是他參加同學生日趴時認識的。那次正好丁鋒重感冒,大家都在唱歌,他壹人孤單地坐在臺下。小美主動上前搭訕,然後要了他的聯系方式。得知丁鋒在香港,小美就辭去了廣州的工作跑來了深圳。丁鋒是工科學霸,不懂怎麽追女生,可以說是小美啟蒙了他,為他打開壹個全新的世界。
小美家在河南,上面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小時候她家裏很窮過得很苦。在認識我同學之前,小美在廣州電子廠打工,曾和壹個部門經理在壹次浪漫的燭光晚餐後滾了床單,在她明知那經理是有婦之夫的情況下。對此,小美說經理對她挺好,經常給她買衣服給她零花錢。不知道學霸為什麽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呢!俗話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難道好男人也喜歡壞女人嗎?大概因為壞女人和好男人的生活和思維方式完全不同,給他們帶來顛覆想象的感受,就像兩個物種的相互吸引,好奇心讓好男人對壞女人著了魔。或者壞女人在好男人眼裏挺有趣,比如小美,身為女人我也不得不承認她很有生活情趣,雖然心機多多但也熱愛生活。加上清純的外表甜的讓人骨頭都要酥軟的聲音,會撒嬌扮可愛,男人很難抵制這種女人的誘惑。
不過沒結婚壹切都難說,這壹點小美也想到了。有壹次,丁鋒生病住院,小美來問我:妳覺得送什麽禮物可以讓他感動?還是單身狗的我對此沒什麽經驗,想的都是常規的禮物:送蘋果?雞湯?小美聽了直搖頭:蘋果太普通,雞湯我不會做。最後她壹拍大腿叫道:對了,我送他幸運星,浪漫又新潮。不等我問她幸運星怎麽折,她已壹溜煙地跑去買折幸運星的彩色紙條和玻璃瓶去了。
第二天回到家我問她:幸運星送去了嗎?她用嗲嗲的聲音回答:別提了,折幸運星太麻煩,折了半天才折成幾個,要把那個玻璃瓶裝滿那還不折死我呀!我改成折千紙鶴了,只折了三個就大大叉叉地把瓶子撐滿了,送去之後告訴他千紙鶴的寓意是早日康復,他感動的不得了。然後我就乘熱打鐵地和他提出等他出了院我們就結婚吧,他猶豫地說父母還沒同意。我不管,下周我就找熟人先把結婚證領了,省得夜長夢多。
什麽?我去!三只千紙鶴就把丁鋒給搞定了?不都是男人向女人求婚嗎?丁鋒竟然被女友逼婚了。罷了,人家兩人的感情我操什麽心啊!
但小美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和丁鋒結婚後,仍然象單身壹樣自由。她壹直很羨慕我手上的玉鐲,那是離開家鄉時,媽媽送我的,希望能護我平安。小美跟丁鋒念過幾次,可玉鐲在深圳賣得很貴,有的要幾萬。同學壹時沒那麽多錢買,只得讓她再等等。
忽然有壹天,我看小美手上多了壹只成色很好的翡翠玉鐲。“快讓我看看,丁鋒不錯啊?這麽快就給妳買了。”小美鼻子裏哼了壹聲說:“等他存到錢還不知猴年馬月呢!這是我認識的壹個網友給我買的,三萬多呢!”
我驚訝地問:他為什麽給妳買這麽貴重的東西呢?小美把玩著手鐲說:“因為他喜歡我啊!我和他上周去泰國玩了,回來我說想要玉鐲,他就給我買了。”我這才想起上周小美壹周沒回來住,我以為她出差了。“那妳們是不是已經……”我不好意思問出口,小美卻很大方地承認:“我和他是上床了,那又怎麽樣呢?我媽和我爸相愛的時候我爸還沒離婚呢。只要對方對我好,貞操值幾個錢。再說,結了婚壹輩子就只能和壹個人做愛那多膩的慌!不過,比較了之後,我還是覺得老公溫柔。那些男人才不會愛惜別人的老婆呢!”
聽了小美的自述,我似乎看到了丁鋒頭上冒著綠光。我太孤陋寡聞了嗎?竟然還有人有這樣的想法。壹個人是傳統還是開放可能和她的成長環境以及父母的教育有很大關系。小美說自己小時候家裏很窮很苦,她媽教她要善於抓住身邊的機會去獲得所謂的幸福生活。我的家境也很壹般,父母卻教育我無功不受祿,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艱苦樸素,量入為出,不怕吃苦就不會餓著,幸福要靠自己雙手去創造。人各有活法,但我無法理解小美的活法,看她隨意和人發生關系以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我為丁鋒感到難過。但不幹涉他人生活是我的處世原則,可每次丁鋒回來,我都無法像以前壹樣看著小美對他撒嬌而心無旁鶩,我又壹次決定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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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小美說我換工作了,新的公司離租的房子太遠了,每天要換乘兩輛公交花四十分鐘去上班,不如我換到公司附近去租房。有時為了省壹塊錢的換乘公交車票錢,下班後不趕時間我還步行兩公裏回家。小美聽了有些著急:妳搬走了,誰幫我拎米拎油,誰幫我搬煤氣瓶?誰做好晚飯讓我蹭飯啊?我苦笑著說:我也不是女漢子,並不比妳力氣大,只是妳比我小,總撒嬌讓我幫忙。我走了,妳找個力氣大更能幹的合租吧!
南方的網絡給我帶來很大的便捷,我在租房網上發布了求合租的貼子不到三天就收到了幾個房東的邀請。根據前幾次合租的情況,我把合租對象限定為房東。看了幾套房,最終選了南山區壹個安靜的老小區裏壹個未婚女房東李焱。李焱是公務員,房子是單位分的,年紀青青就自己有了房當上了房東。李焱戴著壹副金邊眼鏡,留著齊耳短發,看上去很刻板,但也讓人放心。她對我提出的要求是不允許帶男生進來,不用她的私人物品。這也正符合我的期望值,欣然答應。就這樣和她開始了互不幹涉,也沒什麽交流的合租生活,習慣了回到租房後壹個人吃飯看電視看書,倒也自由。
知道了李焱是這種冷漠的性格,我不見怪,只是有時帶女同事來玩,她們和李焱打招呼,她也愛理不理的樣子讓我有些難堪。悄悄和同事解釋她這人就這樣,不喜歡與人交往。“夢裏不知身是客,直把他鄉作故鄉” 只是醒來後,這種冷冰冰的合租氣氛總在提醒這裏不是我的家鄉。
這天晚上八點多,我正在看電視。李焱敲門讓我出來壹下。住了快壹年,每月我都按時交房租,這麽晚找我會有什麽事呢?我疑惑地打開門後嚇壹大跳,客廳裏站著四個戴紅袖章穿迷彩服的聯防員。李焱說,他們要查身份證和暫住證。原來是這樣啊,2001年的深圳對外來人員的證件審核還是很嚴的,街頭隨時有警察或聯防隊員抽查路人的證件,如果無暫住證無固定住所和工作的三無人員會立刻被抓上大篷車拉到樟木頭勞教後掙足回程路費後被遣返。我趕緊回屋裏拿出證件,聯防隊員仔細查看後又問我,妳的流動人口計劃生育證呢?幸好媽媽剛辦好了給我寄過來。我找出來給他們,沒想到他們看了之後說沒在深圳所在小區的居委會備案不合要求,請我和他們走壹趟去補辦手續。沖著他們人多又穿著聯防隊的服裝,我沒半點懷疑只拿了房門鑰匙就和他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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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小區住了快壹年,每天上班下班走路到公司都經過這條街,卻從沒註意到街巷裏藏著城中村,深處還藏著聯防隊的辦公室。路盲的我大晚上被帶到這麽偏僻的地方有點擔心不認識回去的路,也有些害怕。進了辦公室壹看裏面有很多女人,手裏都拿著計生證在吵吵嚷嚷。把我送到地方後,那四個聯防隊員就不見了,辦公室裏也沒人接待我,我問在哪裏補備案手續呢?那些女人冷笑著說:“要先交五百塊錢才給妳蓋章,這不是勒索嗎?我們憑什麽要交這麽多錢?”怎麽會這樣,帶我出來的時候沒說要交錢啊?我壹分錢都沒帶怎麽辦?“那妳就別想從這裏出去,妳看看門口——”順著說話的女人手指的方向,我才看到辦公室門口有兩個聯防隊員,手裏拿著電棍,全副武裝地守著屋裏的人,有人走到門口就被喝退回來。辦公室裏擠了20多個和我壹樣被帶來需要補備案計生證的外地女人,她們在和裏面的工作人員吵鬧,可那些工作人員有政策支持和聯防員的撐腰,就壹副不交錢別想離開這兒的表情。
這是深圳給我唯壹壹次不友好的印象,辦事不應該白天在窗口辦公嗎?為什麽要夜晚帶到這麽雜亂的巷口交錢呢?當時深圳的暫住證需要每年壹辦,辦壹次要交三百元,而計生證沒有明碼公示過辦證費用。或是某些人想出來的的灰色收入,才安排在晚上突查證件,安排在陋巷見不光的地方進行交易吧!和工作人員交涉到快十二點無果,為了能早點從這鬼地方脫身,我借用辦公室的電話打了同事的固定電話,請他帶五百塊錢來救急。在這壹片住了三年的同事也是找了半天才找到這個破地方,錢壹交,我立馬被放了出來,為避免再次被敲詐,出來之前我又轉身回去讓所謂的工作人員在計生證蓋上已備案的章。
說來奇怪,第二天我再經過那條街,卻怎麽也找不到前壹天晚上的巷口了,可我明明欠了同事五百塊錢啊!怎麽會像做夢壹樣就找不到了呢!我同事也證實昨天確實是他把我救出來的。據他分析,可能白天巷口擺了攤,擋住了那條不起眼的道。不知道深圳有多少個這樣在聯防隊的保護下秘密收取本不該收錢的地方。因為這件事,性格冷漠的李焱怕租房給我這種證件不齊全的人有麻煩,在壹年租期到了之後不再續租了。在這個城市沒有家,只能再次打包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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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壹塹長壹智,我覺得房東不能是古怪的單身女性,得找正常的夫妻房東,至少有點煙火氣吧。帶著這樣的想法,我搬去了蛇口和壹對新婚的小王夫婦合租,他們有壹套兩居室的婚房,為緩解生活壓力想出租其中小的壹間臥室給單身女性,覺得我很符合要求。再壹次適應新的小區,新的生活環境。每天下班在小菜場操著僅會的粵語問菜金gei 門?艱難區分呀門還是倚門,從喚著顧客靚女靚仔的菜販手中買點菜,回去照著菜譜做上個菜。小王夫婦的房子只有壹個廚房,誰回去的早誰就先做飯。客廳只有壹張餐桌,做好了飯,我們就在壹起吃,不是壹家人也不是朋友,就這樣各吃各的開始氣氛尷尬,後來小王大方地邀請我嘗嘗他的手藝,我也和他們分享我做的回鍋肉,大家才慢慢相處自然起來。
小王夫婦還養了壹只蝴蝶犬叫土豆,說來也怪,那土豆對我比對女主人還親,每次我壹開門,它就站起來抱我的腿,對我友好的輕吠。尤其在小王夫婦出去度蜜月的時候,我每天晚上帶它散步,省下我吃的肉和骨頭給它啃。在我看電視的時候它安靜地趴在我腳邊陪著我,那段日子,我覺得即使壹個人在遠離家的地方生活也不孤獨了。可惜小王夫婦回來後,女主人抱怨土豆學會了不少壞習慣,比如上沙發,撕報紙。言語中都在向她老公抱怨我給慣壞的,好在小王比較明事理,勸她:我們不在家的半個多月,人家義務幫我們把土豆養的好好的,沒謝人家就算了怎麽能怪人家呢。
女人可能對自己男人袒護的女人多少會有些嫉妒,後來小王的老婆總是隔三差五地挑我的刺向她老公告狀。不是說廚房水池裏有米飯沒清理幹凈,就是洗手間的地磚上有頭發。那段時間我常聽他倆在房間裏為這些雞毛蒜皮小事爭吵,最後都是小王哄他老婆才安靜下來。倒是我托人從香港買的洗發水化妝品放在洗手間很快就被用完了,只能吃啞巴虧。微妙的氣氛壹直在合租的房子裏彌漫著,我不停地翻看日歷,什麽時候壹年租期到了,再換地方吧。巧的是,小王老婆懷孕了,吐的厲害,我借口可能生了孩子就要讓他們父母來幫忙,那我在這裏就住不下了,提前解除了合同,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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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的這幾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從合租房裏了解了深圳社會中深層次的東西。不是我不好相處,是與陌生人合租實在諸多不便。這壹次,我狠狠心多拿出幾百元用做房租,搬進了單身公寓,結束了與人合租的日子。從此,回到住處不會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過起了與房東單打獨鬥的生活。
房東只在每月交錢和最後搬家時打個交道,但也遇到過很奇葩的房東。不管搬家的車等在樓下,非要不慌不忙地跟我算滴水的龍頭、閃了半天才亮的日光燈要賠她多少錢。有的則是扣著壹個月押金說抵減水電費後再給我就再也不退了。算了算,在買房之前的五年搬過八次家,遇到過八個房東或是合租客,讓我有幸從另壹個角度看到了這個光怪陸離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