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墓並不是此行的教學點之壹,但卻在我心中升起了壹絲激動和驚喜,就像很快見到老朋友壹樣——我從初中就開始接觸平凡的世界和生活,所以真的可以算是老朋友了。我渴望花時間去尋找壹個遙遠的墳墓,去看看這個來自這片土地深處,至今用文字觸摸過黃土地的人。
7月12日,學習結束已是傍晚,天色已晚,我匆匆離開。之前咨詢過學校的學生,大致知道了方向。我沿著壹條被踩壞的小路壹直走到山上。小路兩邊的樹木郁郁蔥蔥,沒有路燈。感覺天氣越來越黑,越來越冷。在路上,我遇到壹塊石碑,上面寫著“文慧”。繼續走,拐了幾個小彎,大概只走了十五分鐘的路程,眼前就是壹片空地。這片小空地就是路遙的墓地所在。心裏也是壹片清明。
路遙的墓是半球形的,像壹個厚厚的倒置的瓷碗。墓碑上沒有文字說明,只有前面的石頭上有“姚櫓墓”的碑文,其中“堯”字很長——我想到壹個字“這是在變”。姚櫓墓後有壹堵高大的石墻,墻上鑲嵌著壹只心甘情願的牛的浮雕和姚櫓的名言“像牛壹樣工作,像土地壹樣奉獻”。晚霞,晚霞映著西方天空的晚霞,這句話也被映成了金色。
墓碑上,莊嚴而冷靜地刻著路遙的頭像。向南望去,我想到了愛爾蘭詩人葉芝的墓誌銘,“冷冷地看壹眼,生老病死,騎馬,趕路。”我也是從這裏向南看,俯瞰延安大學。遠處,渾濁而近乎幹涸的延河緩緩向東流去。壹眼望去,是遠處有綠色屏障的鳳凰山,壹直延伸到遠方,進入陜北無邊無際的群山之中。
此時,雨後的天氣悶熱潮濕,不見太陽,天空低垂,未散去的陰雲沈重沈重,像緊皺的眉頭,醞釀著下壹場淚雨。周圍沒什麽人,樹都在瘋長,來的時候幾乎蓋住了小路。四周壹片寂靜,蚊子嗡嗡作響,數百只夏蟬藏在周圍,制造著巨大的噪音。幾只野狗在雜草叢生的地方沙沙作響,盯著我。
我靜靜的站在路遙的頭像雕塑前,感覺時間特別的漫長,時光飛逝如流水。我逃離了不遠處城市的喧囂,卻聽到了內心的慘叫。整個人很開放很淡定,很自信很自信的看著他,站在這個平凡的世界之間。
——壹個睿智豁達的人,不會在意別人的無禮和不冒犯,也會包容和理解壹個來世的無知和自負。
我先讀了《艱難的日子裏的生活》,然後是《平凡的世界》和《姐姐》,最後是《早晨從中午開始》。至今忘不了在路遙筆下的世界裏不知疲倦地蠶食著那些文字,無法自拔的感覺。尤其是《早晨從中午開始》讓我震撼,他為了目的不知疲倦的流浪讓我印象深刻。我也是在西北的黃土地上長大的,感受著熾熱、熱烈、友好、淳樸的強烈激情,感受著壹次又壹次內心的震顫和悸動,分享著同樣的或悲或喜,或怒或怨。
如果他不是路遙,壹個在斯裏蘭卡土生土長的作家,壹個用文字浸潤和感動這片不平衡的黃土地的人,壹個有些名氣的“大人物”,我沒有勇氣和欲望來這裏,也沒有心思來——估計大部分人都和我壹樣的心態。因為即使是親人的墓地,如果要我壹個人去,站壹會兒,我大概也要想壹想,留點勇氣。而這與我的思念和對逝者的尊重無關。
兩塊黃土壹座山,是偉人和凡人的家園!只是平凡世界裏的我們,有的人平凡,有的人平庸。
我恐懼長眠在這片墓地的人,就像我恐懼生與死,恐懼身邊平凡的世界,恐懼日月星辰和世間萬物,恐懼在痛苦煎熬中堅強的人。——這樣的人,就應該像路遙說的那樣,“把艱苦的耕作當作生活的必需,即使沒有收獲的希望,也要心平氣和地工作。”
夕陽西下,帶走了黃色的晚霞和鳥鳴,也帶走了壹個波濤洶湧的內心世界。這片空地依然寂靜無聲。墓前的石桌上,靜靜地躺著壹束枯萎的菊花和十幾根淩亂的香煙。
下山的路上,我想起了史鐵生。這個和路遙在陜北插隊的作家寫了《我和地壇》和《斷筆》。他在《算命》中寫道,“萬裏雖未死,唯壹可行之道。”
——1898年百日狗年在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