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與神話
值得註意的是,很難說科學已經取代了神話。雖然科學擠出了神話的壹種形式,但科學並不排斥“神話”本身的形式;也許神話是古人的科學,科學是今天的“神話”。比如說。創造壹直是神話的主題,現在這個主題並沒有被神話埋葬,而是依然活著,只是被科學搶走了,把它養大了。神話中是上帝創造了世界或者盤古開天辟地,通過人格的某種力量來解釋世界的起源。物理學和宇宙學有大爆炸理論,歸結為奇點的爆發。創造的力量是人格還是自然法則,是神話和科學的分界線。但是,科學還是把世界帶入了某種力量,這種思維方式其實就是神話的血液。神話和科學就像是用兩種方言講著同壹件事。從表面上看,他們聽起來完全是南方口音,相互聽不懂。但是,懂兩種方言的人,感覺並沒有分開。“神話”思維主導科學思維。
創世神話和宇宙大爆炸理論都沒有關註上帝的存在,奇點及其規律本身仍然需要解釋。創造這個影響深遠的問題還必須包括對創造力量本身的解釋。它從哪裏來的?妳不能成為壹個沒有母親的嬰兒。神話和科學於是遇到了同樣的悖論:無論用什麽來解釋世界,那東西本身的起源總是未知的,必須重新追溯;創造力量的預設實際上預設了世界的存在。在現有的概念體系中,創造是壹個未解決的問題。這種情況在神話中有極好的暗示。斯蒂芬·霍金的《時間簡史》從壹個故事開始。壹位科學家做了壹次天文學講座,講述了地球繞太陽轉等科學知識。這時,神話的代言人壹位老婆婆站出來反駁道:妳說的全是廢話,世界其實是背在壹只烏龜背上的。科學家笑著問:“那麽這只烏龜站在什麽上面呢?”老婦人說:“年輕人,妳很聰明。妳的確很聰明,但這是壹群壹直在進行的烏龜!”“這個神話讓人們想起了西方某處的另壹個神話,說地球是背在大鯨魚背上的,鯨魚壹動就會地震。烏龜神話暴露了神話和科學都是有害且無法治愈的老問題:對創世的解釋只相當於壹只只數烏龜,要找到最後壹只烏龜,但最後壹只烏龜肯定還站在什麽東西上。它是壹只沒有回頭路的烏龜。想想科學家戴著大眼鏡,扛著天文望遠鏡,拿著粒子對撞機,整天和壹個不識字的老婆婆數烏龜,就特別有意思。在“有”或“有”的起源、宇宙的終結、時空的始與終,甚至基本粒子的可分性等基本問題上,科學都被悖論所迷惑。科學的聰明只相當於壹個老婦人。
霍金在評論關於科學家和老婦人的軼事時有點保守。他說,關於宇宙的起源,時間的本質等問題,也許有壹天答案會像我們認為地球繞著太陽轉壹樣顯而易見,當然也可能像龜塔壹樣可笑。他渴望時間來判斷。我的想法比較悲觀。不僅在現有的概念體系中,創造是壹個無解的問題,即使在未來可能的概念體系中,也永遠是無解的。所有這種可能發生的認識和理解都有壹個預先存在的預設:世界是因果的。理解只是將因果壹壹對應。沒有因果關系,世界是不可知的。所以所有的概念系統都逃不開因果性的預設,所以所有的存在狀態都必須先於存在狀態而存在。無論哪種概念體系最終都會遵循這個原則,它是認知能力的基本形式。從邏輯上講,那些有去無回的海龜的下場只有壹個:信奉“無中生有”,把世界看成虛無的產物。這種信仰符合因果律的表面形式,它給出了壹種世界第壹的狀態。但是,它實際上會取消因果律,因為“無”的狀態只是“無”的意思。無中生有,我們沒有必要去尋找因果的對應,世界根本無法理解。我們盯著世界和它的起源,烏龜還在那裏無限制地繁殖;看到我們如此無能,這種以懦弱著稱的動物就會有恃無恐,甚至不肯縮回腦袋,趾高氣揚地嘲笑我們。
科學不僅想像神話壹樣把世界解釋成某種力量,更基本的是,它覺得世界沒有被解釋,決心去解釋世界,而不是心平氣和地把它扔到壹邊,這和神話沒什麽區別。我們也不得不說,知識本身就是壹個“神話”。我們不知道世界本身是什麽,只能通過知識來看世界,無法確認它與世界的關系。理解是給世界編壹個神話,任何知識都是關於世界的神話。當然,科學只是“神話”的壹個版本。
神話時代雖然過去了,但“神話”依然和任何時代都過不去,所以要緊緊抓住它。人是用“神話”來認識世界的,人自身的行動等於“神話”的實際表現,人的存在本來就是“神話”。我們常常會覺得人有壹種尋求生命意義的沖動,這是神話對靈魂雕刻的符號。神話的基本意義是為世界提供“意義”。純粹的自然物,或者自然擾動,不會主動送貨上門,賣給我們意義。所以,神話把他們擬人化,以他們為目標,告訴他們要像人壹樣行動;換句話說,神話用“意義”整合了世界。否則,這個世界將變得不可理解,不可理喻。人為了自己的生存主動走向世界,不得不區分外界的事物和事物對自己是有害的還是有益的;另壹方面,人自身的行為是有目的和意圖的;所以人們以意義來判斷事物和事物。這種精神狀態的自然揭示和延伸就是神話的整合世界,仿佛所有外在的事物都有自己的興趣和目的的想法,整個世界都由意義指揮。原本所謂的意義只對人的生命有意義,但既然世界已經被意義所籠罩,人的生命本身就可以也應該追問意義;就像那句老話,妳吐天,吐遍天下,最終必然沾染到自己身上。為了給心靈壹個意義的徹底訓練,也有必要要求生活本身有意義;就像所有外在的東西都不僅僅是舒適的存在,人類的生存需要判斷它們的利益,人類的生存也不能僅僅是生存,它必須有另壹個目的,可以用另壹個尺度來判斷——生命必須符合神話。神話也為生活提供了意義。生活是由上帝支配和引導的,上帝用衡量的尺子和懲罰的尺子來審判和監督我們的生活。即使神話沒有提供如此明確的賬目意義,沒有設計出如此職責明確的監督者,只要壹切外在的東西都是個人的,都像人壹樣生活,那麽人的生命就因為融入了整個自然界而獲得了意義。至少會給人壹種模糊的意義感。生活與外界和諧,正常合理,不覺得突兀和古怪。就這樣,我們被哄著不去深究這種存在的意義——刻意在理性層面上追求意義,只是因為缺乏意義感;只是人感覺到自己的壹個器官,因為它有病,不舒服。
科學把自然的東西從意義的土壤裏拿走了,外部世界不再是個性的、沒有目的的,而是冰冷的、僵化的規律,像壹堵墻壹直等著我們去撞墻——它不再貼近人,失去了神話所理解的那種“意義”。科學的偉大成就使它膨脹到覆蓋整個世界,連人也幸免,它不得不被當作壹個例子。它仍然根據法律研究人和社會。人和科學的關系,有點類似棺材鋪的木匠和他做的棺材的關系。木匠壹生為別人做棺材,都放在棺材裏。最後,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被塞進了自己的棺材。於是,人們帶著壹個古老的神話,孤獨地站在廣闊而無意義的世界裏;世界再大,也只等於三尺棺材,而妳活蹦亂跳,也只等於棺材裏僵硬的死屍。因為人是屬於世界的,人自身的生存是否有意義立刻就成了問題。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開始尋找生命的意義。從種種跡象來看,古人對生命的意義並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的緊迫感。如果現代版的科學“神話”能夠最終征服古代版的“神話”,那麽也許生命的意義會消亡,心靈可以安於生命的無意義。然而,古代神話的最後壹角似乎很難打破。無論如何,只要我們還需要從外界汲取能量來維持生存,那麽我們看待事物和事物的基本角度永遠在於它們對生命是有益還是有害,我們的行動永遠不可避免地會有目標和意圖。只要我們還在壹般動物之外,獲得外界能量的手段還沒有完全被本能掌握,而是部分被理性和觀念操縱,那麽我們不僅會趨利避害,還會被困在自己的目的和意圖中,完全被其驅使;我們也會站在它們之外去思考和理解它們,知道我們是那種傾向於避免傷害、有目的的東西,對於這樣的東西,外來的東西要通過與這樣的東西的關系獲得意義。所以,無論範圍有多窄,人總是需要並始終保持壹個“有意義”的空間,這是由人的生活方式決定的——因而也是由自然決定的——而我們無法在生存之前改變它。如果不能擺脫“意義”的框架,心靈就會固執地要求生命本身有意義。“生命的意義是什麽”和“生命本身的意義是什麽”活得太近太緊。隔壁村村民最終見面甚至同床共枕,夫妻難免會擔心。這兩個意思簡直分不開。這就像科學中的情況壹樣。我們知道壹切存在都有它的起源,所以我們不禁要問“存在”本身的起源。科學越是迫切地攻擊神話的最後屏障,只會激起越強烈的反抗。不是說狗急跳墻,仇人不可追嗎?最後壹點資本永遠是最頑固的。科學越是不放過意義,人們對意義的追問就越是迫切和痛苦。靈魂在科學與神話的夾縫中掙紮。
自科學興起以來,就有人試圖將社會發展描述為壹種受某種近乎自然的規律嚴格控制的運動,甚至以決定論的態度來確定其所處的階段;同時,生命本身也是壹個純粹的化學和生物過程。這種嘗試壹直被人們的心理本能所排斥——甚至那些理論本身也常常忍不住做出壹些妥協,把壹些主動權和主動權留給人們對抗理論本身的邏輯,或者通過走後門把壹些目的論帶進來——這種嘗試被排斥,壹方面是因為它威脅了人們自稱的自由意誌,傷害了人們自大狂的尊嚴;另壹方面,也可能是因為它間接繞過了“意義”的領地,它的言說方式沒有給存在的意義留壹個位子,最終會終結意義的舊陣營。
科學的成功真的很偉大。它培養了人們對它的崇拜,它的技術主宰了人們的生活,使人們把它看成是頭腦之外的客觀事物,忘記了它只是頭腦的創造。就這樣,心靈奴役了事物,臣服於事物。中外神話都是講創世的,往往把自然說成是人自己的產物。古書有盤古“瀕死化身”,眼睛變成日月,四肢變成四極五嶽,鮮血變成河流等等。甚至人們自己也來自盤古,但是,等級最低。人的祖先在盤古只是昆蟲——古人曾說人是土生的虱子。從這個神話中,我們不禁想到,人類現在已經變成了大地的飛蛾,把大地咬得千瘡百孔——盤古是神,但他是人的投影。古印度《梨俱吠陀》在談到對神的崇拜時,把原始的布魯薩分成了許多塊。月亮是由原始的頭腦產生的,太陽是由眼睛產生的,因陀羅(神)和阿尼(火)是由嘴產生的,風是由呼吸產生的,空間是由肚臍產生的,天堂是由頭產生的,整個世界是由腳創造的。這裏有壹個基本思想:世界不在人的外部,而在人的內部;人不是在世界後面,而是在世界前面。從發生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概念是沒有根據的,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是很有道理的。我們了解世界,並實際上創造了世界。印度《伊多利亞奧義書》說,最初只有壹個“自我”,它創造了壹個人。此人口頭語語發了火,鼻怒,息生風。他的眼睛看見看見了太陽,他的耳朵聽見聽見了壹切,他的皮膚上長滿了毛,他的頭發上長滿了草木,他的心是生意,他的頭腦是隨著月亮而生的。臍生氣,息生死,腎生精。火、風水、空氣是古印度人眼中的世界五行。這段話既是發生學的,也是認識論的。祖上簡單混亂,從來沒有把兩者分開過。知識是由心借助眼、耳、鼻、膚等建立起來的——佛教所謂的“六根”或“根助”。我們所能感知的世界是人類心智的創造,至於世界本身,無從考察。《江戶》明確將“自我”視為世界的創造者,從創世紀的角度來理解。然後,有某種自我意識或“絕對精神”創造了世界本身;根據認識論,我們感知的世界是心靈的創造。科學描述的世界只是心靈的創造。但是,科學把它歸結於世界本身,宣布它是客觀的東西——我們不討論個別科學家自己的哲學見解,只看科學在世界眼中所標榜的大眾概念——心靈的作用被掩蓋了。科學已經在理論和實踐上占領了生活,於是心靈舉起了白旗,順從地向事物投降,把事物當奴隸帶走。
在科學的支持下,透過科學的有色鏡子,我們不禁鄙視神話的幼稚和荒誕。但是,我們無法從科學生活中找到自己的內心,只有讀到神話,才能豁然面對。我們之前不受控制的心在神話裏蹦蹦跳跳,像活水裏的活魚壹樣活潑。我們不禁感到驚訝和慚愧。相比之下,目前那顆心就像鮑魚裏的魚。瀝幹鹽後,不僅索然無味,還很臭。當然,這顆心還沒有死。在科學和文明中,它只是感到窒息和壓抑。就像《莊子》裏寫的“枯水期的魚”,最終向往江湖的自由與安逸。我們渴望把它放回水中,然後學學莊子,帶著朋友在橋上看它的快樂。神話有點依附於那水,我們需要時不時的把心放回遊戲裏。當然,我們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完全用古代神話代替現代神話,用古代生活代替當代生活。但是,我們至少要說服自己的內心對科學采取壹種神話般的態度,不要把它看得太重,放松它對內心的束縛。長期以來,頭腦創造了科學,科學把它鉗制住了,有點像獵人挖陷阱抓動物,結果自己掉進了陷阱。我們還可以從神話中找到壹個例子:漁夫從海裏撈起壹個瓶子,把魔鬼放了出來,但魔鬼卻把人塞到了瓶子裏——但神話比我們聰明。它最後沒有要求魔鬼囚禁人,而是要求人們把魔鬼放回瓶子裏,扔回大海。這個故事並不是壹個嚴格的神話,我們也不必跟風拋棄科學。
從這壹點來看,毛對* * *工人神話的態度就可以深深地品味出來。我們註意到,他的內心並沒有僵化迂腐,也沒有被神話壓死,而是愉快地創造新的神話——他的內心比我們自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