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她的艱辛,知道她的努力。但有時候生活更像壹個泥潭,越掙紮越沈,直到失去希望,放棄,沈入深淵,沒有壹絲漣漪,仿佛從未存在過。
金鳳的死讓我想起了壹句西方諺語:人可以避免死亡,但避免不了惡意。
以她的實力,她不會用死亡來逃避生活的艱辛,但惡意讓她無法忍受。
堅強是不會被羞辱的,回頭是壹擊。
我不敢揣測死者的想法,但生者或始作俑者的心境必然是巨大的悲傷和空虛。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老金逼死了自己的女兒。
辦理死亡證明的時候和老金有過交流,說的話也很不禮貌。
“孩子聽話是本分,不聽話是天性,這是很好的教育嗎?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問題。妳12歲才開始帶她。孩子們失去了教育。如果妳不慢慢引導他們,妳就知道妳在打呼嚕。難道不是妳的失職嗎?”
老金眼睛紅腫,哭不出來。他只能捶胸咳嗽。他胸中的堆積恐怕壹輩子都難以擺脫。
“X警官,住手。我這樣做是為了她好。我就知道。”老金頓時語塞。過了壹會兒,他繼續說:“再差也比沒有強。”
說完,老金哽咽著,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我扶著他出了警察局,老金擺了擺手,顫抖著走了。
看著老金佝僂的背影,我想起了第壹次見到他的情景。
2014年夏天,天黑的時候,厚厚的雲層在半空中令人窒息,閃電不時從雲層中劈下,顯示出雲層猙獰,雷聲轟鳴,狂風驟起,雨水飛濺在大地上。
我正在派出所整理卷宗,警務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壹陣風吹進來,把卷宗吹了壹地。
來的人是老金。他焦急地喊道,“警官,救命。女兒早上沒去上學,但是壹整天都找不到。老師讓我報警。有什麽不對嗎?”
“妳也敲門。看看妳對我的材料做了什麽。不能補了,妳知道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時間。”
“急什麽?離家出走的孩子每天都會回家,不是半夜,就是第二天。法制社會會發生什麽?當妳玩夠了,妳會找到的。妳趕時間嗎?妳能快點回家嗎?不用找了!”
說到這裏,我立刻開始了搜索。
公安機關有規定,對懷疑被侵害的失蹤人員,要立即報刑警立案查找。如果排除了被侵害的可能,他們幹脆離家出走,就要幫忙找。
幫忙了解壹下,我們派出所的做法是:看攝像頭,通過人像卡點,查網吧和酒店的登記,沒有的話再申請手機定位。之後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鼓勵報警人安心等待,我們可以再次幫忙發帖尋找妳。
遇到年輕壹點的家庭,恨不得開著警車滿街跑。
我們不是不在乎。很多人因為各種瑣事離家出走。生氣壹會兒,都回來了,就像醫生看慣了生死壹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金鳳當時才13歲,這個未成年少女必須馬上交給刑警。
我查詢了解到金鳳的戶籍信息,填寫了失蹤登記表。在這個過程中,他簡單地問了老金壹些問題。
原來,老金常年在外打工,陪老婆女兒的時間比較多。2007年,妻子成了壹個包工頭的小三,拋下了丈夫和孩子。
從那以後,金鳳陪了奶奶六年。2013年初,她奶奶肝癌臥床,活了三個月就去世了。
此前,老金用打工的積蓄在縣城新區買了壹套房子,從未裝修過。現在,老金為了工作方便,把金鳳調到了新區,父女倆從農村老家搬到了城裏,住在毛坯房裏。
自從進城後,金鳳學習成績壹直不及格,脾氣也變得急躁。老金不是壹個會帶孩子的人,他們總是吵架。
壹個青春期的女孩,剛剛經歷了親人的去世,來到壹個陌生的環境,和幾乎是陌生人的父親住在壹起,住在壹個邋遢的毛坯房裏。可想而知,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敏感到讓她覺得“不開心”,離家出走似乎也不足為奇。
“早上上學有什麽異常嗎?”我問。
“沒有。”
“妳最近有沒有因為什麽事情和她吵架?”
“妳想要什麽樣的智能手機?我說我同學都有。我說我沒有智能手機。妳的孩子想要什麽,妳聯系誰?現在考試都倒數了,妳還敢要東西?”
“可以讓班主任問問她班上的好朋友嗎?有了解情況的同學嗎?”
“班主任說她沒有朋友。”
“可以談戀愛……”我還沒說完。
“她要是敢,我就打斷她的腿!”老金惡狠狠地說。
我對他翻了個白眼:“我問,我能談戀愛嗎?”說就說,不說就不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談戀愛不是很正常嗎?"
“我沒說話。”老金覺得這個問題是在侮辱他。
我搖搖頭:“沒談過?還不知道?”
“我沒說話。”老金咬著牙回答。
我在派出所處理過很多這個年齡的孩子離家出走的案件,大部分都是在熱戀中,偷偷約會,忘了時間。但是第壹次這麽晚還沒回家,還下著大雨。金鳳年紀大了,不敢和小男友在外面過夜,除非她去網吧上網,不然事情就嚴重了!
我辦了手續,問了輔警車。外面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風卷著雨珠,落在屋檐和墻壁上,破成壹波又壹波的霧。
我們開車來到刑警隊,那裏有壹屋子人在打架,重癥監護室裏躺著壹些受傷的人。萬壹他們沒做成,那就是壹起死的人的謀殺案。
刑警隊真的抽不出壹個人。我只能讓開車的輔警留在隊裏,利用隊裏的權限查人像卡點和賓館網吧的記錄,然後跟蹤監控視頻。如果有軌道隨時聯系,我會帶老金自己去找。
如果技術手段沒有結果,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對老金來說,就地找他會讓他安心。對我來說,工作是逃避責任的方式,萬壹人真的走了。
雨中的警車,水中的警車,猶如夜行的小船。在刑警隊找到的信息是導航信號,但是什麽都沒找到。當時人像卡點不發達,監控視頻不密集,完全沒有信息。
但是船沒有迷路。我開著它全速去了各個黑網吧和小旅館,因為正規的旅館和網吧肯定會登記身份證,而黑網吧和小旅館就沒那麽正規了。
在網吧找人很容易。只需掃壹眼大堂,然後推門就能看到包間。
小旅館比較麻煩。老板說什麽都不信,要挨個敲門例行檢查。遇到他媽的房客,難免會吵上幾句。
淩晨三點,雨漸漸停了,新區只剩下兩家小旅館。如果沒有人,我們只好去老城區大海撈針。
還好,在藍雅賓館,我看到老板神色慌張,就確定有沒有按規定登記。也許金鳳在裏面。
我不查妳的登記妳也別怕,酒店裏住著十三四歲的女孩。
“不,不,妳怎麽敢現在登記?妳看,這是登記簿。”
“見到毛了嗎?查房,讓女老板過來帶我敲門。”
“好的,X警官,8202房間有壹個年輕人帶著壹個小女孩,說是兄妹。妳為什麽不去看看?”
“旅行!找個女服務員來叫門。”
“陳姐。”老板敲了兩下酒吧後面的木墻。
陳大姐揉揉眼睛,出來看見警察慌忙扣好領口,從吧臺翻出房卡,問:“妳要開哪個房間?”
“8202”老板搶著回答。
“先打電話開門,不接就開門。要不妳進去問問那姑娘是不是叫金鳳?”我把照片給陳姐看了。“如果沒有,就走吧。”
“喲,這麽小?”陳姐看到照片就哭了。
“看著我。我不小了。”老板回答。
“妳等著。”我指著老板對老金說:“妳在下面等著”。
我和陳姐壹起上樓,敲了好久8202的門。沒人註意。我示意陳姐用房卡,陳姐刷進去,出來“哎喲”壹聲。“我女兒很快穿上衣服。沒事的。不要害怕。警察正在巡邏。”
我感覺很輕松,至少不會有意外死亡之類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老金跟著進門喊了壹聲:“讓我看看是誰!”“妳必須沖進房間。
我把老金推開:“妳想幹什麽?嚇了屋裏人壹跳,跳樓跑了。妳負責嗎?”
陳大姐也在壹旁勸道:“是啊,我還沒問是不是金鳳呢。如果不是,妳沖進去不就嚇到人了嗎?”
但是去哪裏勸!老金拼命想進房間,老板過來拉他。我還把他按在墻上,吼他:“操,妳報警就聽我的,不然妳不報警,妳自己找,自己解決。”
“我聽妳的,聽妳的,不沖動,讓法律懲罰他,還有妳!”老金激動的嘴巴顫抖著,手指點著老板的額頭。“不登記就敢讓任何人住。我要起訴妳,追究妳的責任!”
老板只能笑而不語。
我對著房間喊道:“妳穿好衣服了嗎?”
裏面傳來壹個男生的聲音:“好吧。”
我讓陳傑先進去,但陳傑確認了壹下,然後看著我說:“我已經穿好衣服了。”
我走進房間,鎖上門。房間裏的女孩是金鳳。當年的她瘦瘦的,黃黃的,卻有著濃密的頭發,精致的五官。
我問她:“妳為什麽不回家?”壹邊踱步看房間,床邊有打火機和煙盒,垃圾桶裏有煙頭和衛生紙,手電筒照進來,可以看到裏面裹著TT。
“下雨了,我沒帶傘回不去了。”金鳳回答。
我忍不住從鼻孔裏爆出來笑:“這是什麽道理?”
金鳳也苦笑,臉上的酒窩很美。
門口傳來老金謾罵的聲音。
金鳳低垂著頭,撥弄著指甲,指甲很長,塗著紅色的指甲油。
“小夥子不年輕嗎?”我盯著那個年輕人問。
"17."
這個男孩又胖又醜。
"17。 "我長嘆壹口氣,“夠老了”。
然後我撥打了110,報告了在蘭雅酒店發生的疑似QJ病例。
“我們是自願的。”年輕人變得緊張起來。
“妳閉嘴!”我吼道:“警察不把妳帶走,妳今天就在這裏被她爸爸打死。”
門口的辱罵聲越來越大,老金開始踹門。
我也很不耐煩:“妳為什麽嚎叫,打擾別人休息?”我在壹個固定的地點。在這裏幹嗎?離遠點。"
老金很安靜。
五分鐘後,刑警隊的人來了,要把金鳳和小夥子帶走。出門時,老金抓住金鳳的頭發,壹巴掌拍了下去。金鳳壹言不發地盯著老金,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把老金拉進警車,壹起送到刑警隊。
後來那個年輕人被判刑了,我再也沒見過他。
相反,金鳳在派出所旁邊的中學讀書。她偶爾會遇到幾次。暑假她也正好在超市和餐廳打工。她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知道成績壹般。初中畢業後,她去了這個縣的壹所技校。畢業後,做文員、業務員,可以過上好日子。
2017年冬天,我又在派出所遇到了金鳳。那天,她去找壹個剛出獄的年輕人。年輕人的家人報警說有人在家裏鬧事。
警察趕到現場時,金鳳情緒激動,要跳樓。被警方控制後,她被帶回派出所。小夥子和家人看著人被帶走,慌忙鎖上門,拒絕去派出所配合調查。
我聯系老金談情況,叫他把女兒帶走,勸勸她。老金到了,父女見了面。老金接了壹巴掌,又壹腳踢在金鳳肚子上。金鳳倒在地上,雙手抓住自己的桌子,艱難地站起來,大喊:“滾出去,別管我,別管我,我不能死嗎?”說完,嗚嗚哭了起來。
我和其他值班人員只是想拉老金壹把。我們回頭壹看,金鳳的左手腕在流血,人已經暈過去了。我趕緊檢查了壹下傷勢,發現左手腕纏著紗布,紗布下面有壹個唇裂傷口,縫合線已經斷了。
“怎麽了?”我擡頭看著金。
“她自己剪的。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惡魔!”老金充滿厭惡。
“趕緊送醫院。”我安排車送金鳳去附近的醫院。
老金直接走了,當天就再也聯系不上了。
2020年秋天,我又在值班,接到報警舉報賣淫。所有這些報警都是在平臺上用隱藏呼叫發送的,呼叫方可能是匿名的。我只是聽到聲音很熟悉,但壹時想不起是誰。
根據舉報的地點,我們把在場的人召集到壹個KTV包房進行調查,其中就有金鳳,她做了兩年陪酒,賺了不少錢。
“明年我就20歲了,我要遠嫁。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不要他的嫁妝。我感謝他,除了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沒有別的了。我不欠他的。”
“老金”,我猶豫了壹會兒,“這也是為妳好。血濃於水。”
“其實我媽是被他打走的,也不是很有氣質。買房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個成功人士。她喝酒的時候誇b,他有什麽?打女人的威風,那是他能做到的。他在外面是個懦夫。當他打我媽的時候,我太小了,幫不了,所以我不能!總有壹天他會後悔的。”
金鳳也配合了我們的調查,涉事KTV被停業整頓並罰款。
事後我回放了報警錄音,是老金的聲音。
“這父子倆還要打多久?”我心想:“只有把孩子養大了,才能知道父母的恩情。妳還得再等幾年。妳們必須相互理解,才能和諧相處。"
結果她只等了壹年。就在三天前的中午,金鳳從19樓的家中墜樓身亡。
那天,老金從工地下班,回家的路上,給自己倒了壹瓶半斤的二鍋頭,這是他的日常必需品。
回到19樓的家,老金聽到女兒房間裏的嗚嗚聲,立馬火了,他破門而入。
房間裏,金鳳的男朋友跳下床說對不起。金鳳笑男友:“妳真逗”。金鳳說著,慢慢穿好衣服。
老金抓著衣服,抓著金鳳的頭發拖,拖下客廳,想拉到門口。她男朋友試圖阻止老金,喊著“叔叔,叔叔,不要這樣。”老金從桌子上拿起壹把水果刀扔向男朋友,男朋友嚇得說不出話來。
老金對金鳳大罵:“我叫妳發騷,我叫妳發騷”。
就這樣,老金把光著身子的金鳳凰扔在了門口,然後他喊道:“妳們快來看,看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金鳳嚎啕大哭,掙紮著,卻被老金按在地上,臉貼著地,擦得滿地都是血和泥。
就在全家人吃午飯的時候,兩邊的鄰居出來圍觀。幾個女人趕緊把老金推開,扶金鳳回屋。壹些正在觀看的年輕人錄制了壹段視頻,並喊道:“我擦,我擦”。
金鳳的男朋友在混亂中試圖逃跑,但老金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們扭打了壹會兒,只聽到樓下壹聲尖叫:“有人跳樓了。”
老金飛跑到樓下,鄰居也乘電梯到現場看到金鳳已經倒在血泊中。她穿著壹件紅色的衣服,刺眼的陽光和殷紅的血讓老金眼花繚亂,看不到眼睛。她只能仰著脖子嚎啕大哭,然後就吐了,控制不住自己。
老金只有壹個女兒,不知道他以後怎麽過。我只知道他自以為是的善良,其實對金鳳是致命的惡意。
金鳳曾經對我說:“他是爸爸,但我已經十年沒叫他爸爸了。尊重是相互的。在他眼裏,我是個婊子。如果我是婊子,我就不是他女兒。”有時候覺得他可憐,有時候覺得他可恨。他真的想讓我死!但我不會死。如果我死了,他會高興還是難過?萬壹有壹天,X警官,請在墓前告訴我。如果他覺得惡心,我還是會認他做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