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個
小學六年級，我們家搬到了另壹個鎮上。在那裏，我叔叔開了壹家染布廠，我們家搬過來幫忙打理。於是我和哥哥們轉到了英子的小學，我被安排在英子的班裏，和她成了同桌。
英子是壹個身材豐滿、穿著時尚的漂亮女孩。壹條長長的馬尾辮總是高高地紮在腦後。她走路的時候馬尾辮在頭上左右擺動，很有青春活力。
英子學習很好，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除了拿著作業，英子還經常在老師的指導下在黑板上給我們抄題。她不高。她在黑板高處抄題的時候，總會踮起腳尖，擡起頭，壹個個伸開手臂，在壹塊又壹塊的黑板上認真地寫著。英子每次抄完題腿脖子胳膊都疼，但她從不抱怨。短暫休息後，她會繼續抄寫，做筆記本上的題。
英子的性格很開朗。她和我們開玩笑時，臉上總是帶著微笑。沒見過她發脾氣，也沒見過她讓壹些女生發小脾氣。無論班上誰問她問題，她都會不厭其煩地解釋，直到對方明白為止。她的好性格，好脾氣，連班主任都誇。
即使所有的老師同學都認為英子是壹個積極樂觀的人，但作為同桌，我還是會在某些時刻捕捉到英子表情中壹些不易察覺的落寞。自習課上，同學們都在努力學習的時候，偶爾擡頭看見英子壹手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眼神惘然，壹動不動。或者課間休息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忙著有說有笑，英子只是像木樁壹樣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大家都以為她擔心小考，就跟她開玩笑說:“妳學習這麽好，肯定能考得好，別多愁善感了。”這些話把英子從她的世界拉回了現實，她醒悟過來，給了大家壹個淺淺的微笑。
我壹直不明白是什麽能讓看起來那麽完美優秀的英子抑郁。我和她相處了壹年，沒發現她言語中有什麽隱情。如果我和她不是同桌，如果我沒有捕捉到那些不同的瞬間，我會壹直以為英子有壹個幸福、完美、富足的家。
心裏的困惑終於在小學畢業那年暑假的壹天解開了。
那天下著中雨，整個天空烏雲密布，陰沈沈的。雨不停地從空中落下，打在地上的雜草上。茂盛的雜草抵擋不住雨水的不斷摧殘，耷拉著東倒西歪。鳳仙花也被無情地打翻在地，混在爛泥裏，失去了往日的美麗。我們並肩坐在屋檐下，看著雨。就是那壹天，她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二
我父親天生聾啞，幾年沒上過學。成年後，因為自身和家庭的原因，他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後來，我被介紹給了同樣情況的母親。結婚後，他們相處得很好。也許是同樣處境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對方的難處。也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缺陷決定了他們聽不到彼此的抱怨，也不會吵架，所以他們在壹起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們婚後壹年生了我，我壹出生就面臨著壹個沈默的家庭。我從來沒有聽過睡前媽媽哼的童謠，我也沒有享受過父母寵我的呼喚。我就是在這樣壹個父母偶爾會變聲的家庭裏慢慢長大的。
在我壹歲左右的時候，未婚阿姨很同情姐姐壹家，也更愛我了。她擔心在這樣的家庭裏我的語言能力會受到影響，所以經常來我家照顧我。父母忙的時候，她會帶我去外婆家照顧我。就這樣，我漸漸學會了說話，完全不受父母的影響。我五歲的時候，父母生了壹個弟弟。後來我和阿姨壹起照顧弟弟。
三
英子說起姑姑的時候，臉上洋溢著幸福，言語中充滿了感激。英子的嫂子真的是壹個很好的女人。結婚前，她對英子和弟弟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她給他們買了學校設備和漂亮的衣服。她盡力為英子和哥哥提供好的條件，不讓別人看輕他們。她鼓勵英子和哥哥好好學習，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生活。她告訴他們，他們會痛苦壹陣子，但絕不會痛苦壹輩子。英子和弟弟在小姨的鼓勵下努力學習生活，學習成績在班裏名列前茅。
說到這裏，英子望向遠方，雨還在繼續下。天空似乎也在哭訴它的悲傷，而且沒完沒了。英子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壹點壹點從臉上褪去，最後完全消失，只留下呆滯空洞的眼睛盯著屋檐下落下的雨簾。然後她擡起頭，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壹口氣，繼續說話。
四
我不能和妳壹起上初中。我不得不幫助我的阿姨照顧孩子。我姑姑的第二個孩子快出生了。這麽多年來我姑姑壹直在照顧我們家和我的弟弟妹妹。現在姑姑有了兩個孩子，已經沒有精力和能力照顧我們了。我想幫她照顧她的孩子。等她孩子大壹點，我就出去打工，讓弟弟繼續讀書。我弟弟學習很好，是個男孩。他壹定能養活這個家，養活我爸媽，報答我姑姑對我們的恩情。
我不能再和妳壹起上學了。我將永遠離開校園，但我舍不得它！我喜歡學校和學習。我以為長大後可以當老師，教很多學生，但是現在，壹切都不可能了。我別無選擇。我別無選擇。
此時，英子抽泣著，頭埋在雙膝之間，我只能看到她弓著的背。英子哀嚎的聲音縈繞在我耳邊。我拍拍她的背，不知道怎麽安慰她。語言在這個時候是無能為力的。再華麗美麗的語言也改變不了英子的命運。語言再強大，也無法給英子提供實質性的幫助。小我和小她壹樣無助。就像花草無法抵擋雨水，我們只能認命。
五
上初中後見過英子幾次。每次見到英子，我都迫不及待地詢問學校的情況。我總是盡力向英子描述學校的細節。她認真的聽著，臉上流露出無限的向往。英子也會給我講她和她姑姑的孩子。每次分手，英子總是戀戀不舍，期待，舍不得，無奈，還有難以形容的復雜表情。英子在我三年級的時候去了城裏工作，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