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的危害有多大？其實科學界也沒有定論。柴靜引用前衛生部部長的話說，中國每年約有50萬人因空氣汙染過早死亡(其實陳原文是35-50萬)。但這只是壹個粗略的估計。由於缺乏更詳細的研究數據，我們很難知道這樣的結論有多可靠。
在整個科學界，對PM2.5危害的研究才剛剛有了進展。很長壹段時間，人們其實並沒有發現空氣中漂浮的細顆粒物與肺癌有什麽關系。2013當鐘南山聲稱空氣汙染導致肺癌增加時，也遭到了方的反駁。直到2013年底，根據多項最新調查，國際癌癥研究機構(IARC)首次將空氣汙染物列為壹級致癌物。
但這些調查大多是在西方國家進行的，中國的PM2.5濃度往往是這些國家的幾倍甚至十幾倍。根據特納等人的研究，PM2.5濃度每增加10微克/立方米，將導致肺癌死亡率增加15%-27%。按照這個算法，僅空氣汙染壹項，就將導致中國肺癌死亡率比歐美高出300%以上。但現實中，我國肺癌死亡率雖然略高，但遠沒有那麽誇張。因此，這些研究中發現的線性關系是否可以簡單地復制到中國是值得懷疑的。
當然可能很多人會說，知道PM2.5有害不好嗎？至於是每年造成654.38+萬人死亡還是50萬人死亡，有多大意義？
但這恰恰是公共決策層面的壹個關鍵點。如果不把霧霾當成個人恩怨，那就要了解我們為霧霾付出的具體成本。因為社會決策，不是帶著溫暖的感情講故事。任何社會選擇的背後，往往都是冷冰冰的經濟核算。沒有幾件事是無利可圖的，任何選擇都有得有失。我們要討論的是值不值得。
柴靜曾經在博客裏寫過壹個關於DDT的故事:DDT是為了殺死蚊子，減少瘧疾而發明的。但在1962年，雷切爾·卡森發表了著名的《寂靜的春天》，指出DDT致癌，汙染環境。《寂靜的春天》後來幾乎成了環保主義者的聖經，最終導致了DDT的徹底停用。
聽起來很棒，但很遺憾，DDT停用後，沒有同樣有效的藥物來對付蚊子，使得非洲的瘧疾發病率飆升。僅在南非爆發的壹次瘧疾就導致至少6.5438億人死亡。因為DDT的禁止，到2000年，全球至少有3億瘧疾患者，導致每年超過654.38+0萬人死亡，相當於“每天有7架滿載兒童的波音747墜毀”。
為此，科學家們開始呼籲重新使用滴滴涕。2003年，南非采納了這壹建議，並迅速將瘧疾死亡人數降至50%以下。後來，甚至世衛組織也開始呼籲非洲國家重新使用滴滴涕。
但此時，已有2000多萬人死於瘧疾。後來，著名作家邁克爾·克萊頓曾說，《寂靜的春天》這本書殺死的人大概比希特勒還多。
在這裏，我不想批評環保黨。把柴靜自己講的故事拿出來，就是想說明，在做公共決策的時候，不能只訴諸感情。DDT汙染環境嗎？當然不是。但是如果汙染環境可以拯救2000萬人的生命呢？這裏要問的是“值不值得”，而不是“好不好”。所以，僅僅詛咒某樣東西“不好”是不夠的。我們至少應該問三個問題:有多糟糕？“還有比這更糟的嗎？”以及“沒有它會不會更糟？”
霧霾問題也是壹樣。但是任何壹個正常人，恐怕都沒有人會喜歡霧霾，大家都知道霧霾對身體不好。但只有通過定量分析，我們才能弄清楚如何對公共資源進行優先排序。例如，如果我們想具體處理空氣對人們健康的影響，我會建議更多地關註吸煙。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吸煙對健康的影響遠比PM2.5更明確，所有肺癌中約60-80%是由吸煙引起的，而室外空氣汙染大概不到10%。其實吸煙也是壹個產生PM2.5的過程，壹支煙可以產生相當於633微克/立方米濃度的PM2.5。在中國，每年死於吸煙的人數超過654.38+0.2萬。
有人說，吸煙是個人的自由選擇，不能和空氣汙染相提並論。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在中國，88%的人在家裏被動吸煙，60%的人在公共場所被動吸煙，30%的人在工作場所被動吸煙。尤其是在不吸煙的女性中，二手煙導致肺癌的概率很可能高於空氣汙染。中國每年約有6.5438億+人死於二手煙。僅此壹點，其危害並不比燃煤造成的空氣汙染小多少。
公共場合禁煙在中國很難徹底實施。
可以說，在今天的中國，當妳開始擔心孩子的呼吸時，煙草遠比霧霾嚴重和緊迫。很多人不知道，中國的PM2.5的數值在過去的十年裏其實是逐漸降低的(最近變得這麽暴力的原因只是之前不知道)，但是吸煙的人數正好相反，而且還在上升，尤其是青少年和女性。
然而，在媒體宣傳中，霧霾遠比控煙更受重視。2012以來，霧霾壹直是媒體最喜歡的話題之壹。查壹下百度指數就可以知道，它受到的關註比控煙多得多。誠然，煙草也是政府壟斷，利益涉及行業廣泛。現實中很難壹下子改變，但是媒體關註度有如此巨大的差異，必然會產生壹些誤導的效果。這並不是說我們不能關註霧霾，而是當我們把健康問題和霧霾聯系起來的時候，最好有壹些量化的概念，以便更客觀的討論。
其次，真正關心公共事務問題的人應該能夠明白，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的，其中並沒有什麽壞處。就像DDT壹樣，我們要討論的不是DDT是否有害，而是DDT帶來的好處能否抵消甚至超過它的危害。這就是所謂的權衡，或者說利益平衡。我們在討論中壹直缺乏這種精神。壹件事要麽100%偉大光榮正確，要麽100%十惡不赦。我本來期待《穹頂之下》能更深入客觀地比較霧霾的利弊，但在這方面似乎沒多大作用。
天空霧蒙蒙的同時，北京也是中國人均壽命最高的地區之壹。
在影片中，我們反復看到對環境問題的片面和戲劇性的渲染。柴靜把女兒關在房間裏，面對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這個城市會傷害我嗎？答案是:可以。但問題是它會在其他方面補償妳。就PM2.5濃度而言，雲南是全國第二好的地方，北京是倒數第二。而北京和雲南的平均預期壽命卻剛剛下降:北京是全國第二長，平均預期壽命80.18歲，雲南倒數第二，平均預期壽命只有69.54歲。這是經濟發展和醫療資源增長帶來的好處，遠遠抵消了環境帶來的危害。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讓孩子出生在霧蒙蒙的北京，也不願讓孩子出生在美麗的雲南。這樣的話，如果運氣不太差的話，他還能和家人多度過十個溫暖的年頭。
很顯然，有很大壹部分人和我做了同樣的選擇。他們忍受著霧霾和高房價，他們源源不斷地從世界各地來到北京，使得北京的總人口在十年間增加了壹半。難道他們不知道霧霾不好嗎？當然，只是他們做出了自己的取舍。他們認為與其他好處相比，忍受霧霾的代價“值得付出”。
我壹直希望看到公眾有壹個嚴肅的討論，那就是從數量的角度來看，霧霾到底值多少GDP“交換”？與其永遠單方面發泄，不如要麽不擇手段發展GDP，要麽不擇手段保護環境。在經濟學中，沒有什麽是值得“不擇手段”或付出無限代價的，我們的決策也應該是兩種訴求的平衡。有人說，用健康換取經濟發展有什麽意義？但問題是，不發展經濟，就得付出健康甚至生命的代價。
如上所述，經濟水平是決定平均壽命的最重要因素之壹，其對“健康”的影響遠遠超過霧霾的汙染值。在經濟欠發達的省份，即使妳“環境友好”，妳的平均壽命也會低於汙染嚴重的省份。在中國，東部省份的每個人都能比西部多活十年。事實上，如果進行回歸分析，各省的PM2.5濃度甚至與人均壽命呈正相關，即PM2.5越高，人均壽命可能越長。這並不是說PM2.5對健康有好處，而是說在高汙染的地方，往往經濟發達，它對妳健康的“補償”大於汙染帶來的傷害。
對中國各省的經濟和平均預期壽命之間的關系有壹些粗略的分析。有人建立了線性模型，認為人均GDP每增加1000元，可以在當地帶來0.3年的壽命增加。霧霾造成的健康損失怎麽辦？此前有科學家發表論文稱，北方取暖燒煤導致平均壽命損失5.5年，但並未得到廣泛認可。最近有人計算，PM2.5導致中國74個城市居民平均“壽命延長”1.48年。
把這兩個數字聯系起來，可以得出壹個有趣的結論，那就是如果能以人均GDP不超過5000元的代價消除“霧霾”，那就是劃算的(2065年中國人均GDP約4.5萬，438+04)。而如果為了消除霧霾，GDP的損失超過人均5000元，從“健康”的角度來看，就得不償失了。因為大量的資源都花在了環保上，可能會導致醫療衛生設施的短缺，反而會導致壽命的降低。
當然，這只是非常粗略的計算，裏面的數字和邏輯顯然不夠嚴謹。我在這裏只想說，治理霧霾的問題應該是壹個經濟損益分析問題，而不是工業黨和環保工作者的整天對抗。這裏的得失不僅僅是錢。談錢可能太俗了。再說說生活。霧霾會導致早逝，這是命運。但是，如果為了消除霧霾而造成大面積失業，豈不是要人命？近日，《柳葉刀》在《精神病學雜誌》上發表文章，認為失業率是影響自殺的重要因素之壹。根據63個國家的調查，每年約有4.5萬人因失業而自殺。我們願意用多少生命去交換？這就是殘酷現實決定的問題。
再比如，霧霾是中國快速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副產品之壹。穹頂之下，城市化規模被質疑，但中國真的過度城市化了嗎？顯然不是。2014年，中國城市化率僅為54.77%，遠遠落後於西方國家。城市化涉及的不僅僅是錢，還有大量的生命。20年前，中國農村女性的自殺率壹度舉世矚目。隨著快速的城市化，中國女性的自殺率迅速下降，從近十萬分之三十下降到今天的十萬分之10以下。僅此壹項每年就拯救了大約6500條生命。當我們抱怨城市化帶來的汙染時，把這些人加入到規模中。
還有別的嗎？是的。現在中國每年出生16萬人，但男女比例卻達到了驚人的1.17:1，導致“光棍”問題成為未來的熱門話題。但在這背後，每年有多少女嬰在出生前夭折？假設正常的男女比例為1.06:1，很容易得出每年因“重男輕女”觀念導致的“被殺女嬰”約有80萬(“被殺”還包括早產等。).這些人的生活我們該怎麽辦？等待觀念和習俗的改變？也許，就像柴靜說的，我們不要再等待和推脫了。城市化是解決男女歧視問題的最有效方法。通過進壹步的快速城市化，我們每年可以拯救80萬無辜的女孩。如果這樣會進壹步加深環境汙染，值得嗎？
可能有人要再說壹遍。穹頂之下是在告訴我們，追求GDP不壹定意味著汙染，追求經濟進步不壹定產生霧霾。但正是在這壹點上，柴靜沒能說服我。因為這個口號太過誘惑，太過理想，太過完美，太多人許下了這樣的烏托邦，所以我不得不極其警惕地接受，極其謹慎地對待她的論調。歷史已經告訴我們，當極端理想主義者影響國家決策時會發生什麽。
中國正在從煤炭時代走向油氣時代？
但在整部影片中，我能總結的無非是以下幾點建議:第壹，明確執法主體，強化環保部的權威，遵守法律，這是我雙手雙腳都贊同的。但這將對經濟發展產生什麽樣的影響並不構成爭論。我從影片中可以得到的結論是，現在很多小鋼廠都極薄，加強環保就會陸續倒閉，所以幹脆停止補貼，淘汰這些落後產業，然後就可以自動升級為不汙染環境，經濟不倒退的高級產業。至於新產業能否容納同樣的就業人口，多久能完成，是否符合經濟需求，只能自己想象了。從歐美的轉型史來看，我對此持懷疑態度。當然這是另壹個大話題，這裏就不細說了。
其次，是能量轉化，這完全讓我震驚。作為壹個煤多油少的國家，柴靜其實是建議中國放棄煤炭，轉向需要大量進口的石油和天然氣。但是要花多少錢呢？可行性呢？對此只字不提。當然，我承認這麽巨大的問題不可能在壹個短紀錄片裏說清楚，但是《穹頂之下》後面拋出的兩個說法就有點可笑了。首先，認為只要打破“三桶油”的壟斷，石油行業就可以自我創新，提高質量，降低成本。我不打算去揣摩這是不是另壹個適應現狀的“大棋”，也不反對打破石油行業的壟斷，但我強烈懷疑打破壟斷後，行業能否自動創新。柴靜似乎忘記了，她所反對的煤炭行業，只是為了打破壟斷，充分競爭。為什麽質量越來越差，卻沒有創新？
其次，意味著打破壟斷後，我們很快就會發現更多的油氣儲量，天然氣產量很快就會翻番。我不知道這種聽起來像大躍進的說法的依據是什麽。但《穹頂》後來以英國為論據，稱自1952年倫敦汙染事件後，英國迅速從煤炭轉型為石油，從此環境發生轉變。我不否認事實本身，但多姆沒有提到的是，雖然英國在1956年通過了《清潔空氣法案》，但直到上世紀70年代北海油田的發現，石油在能源中的總比重才迅速上升。我總覺得把我們國家未來的能源寄托在壹個新的、未知的大油田或大氣田的發現上是不靠譜的。所以很抱歉，要想說服大家接受這壹點，恐怕柴靜還得拿出更多的證據。
其實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用煤還是用油，對空氣汙染並沒有本質的影響。我國燃煤電廠的環評標準極其嚴格。只要能夠徹底實施，就不會對環境造成很大壓力。事實上，在今天的英國，煤炭在能源結構中的比例正在逐漸上升。所以實事求是地說，想要治理霧霾，並不意味著壹定要放棄煤炭。更有效的辦法是關停更多的小火電廠，留下少數便於監督管理的大電廠，實行嚴格的環保標準和監管。原則上這還是壹個成本的問題。至於更多穹頂沒有提到的清潔能源，比如水電、風電、核電、太陽能，自然可以考慮。
但這些還是沒有解決我之前的壹個疑問，那就是穹頂並沒有提供可靠的證據證明中國可以快速進入壹個沒有汙染的經濟發展階段。所以作為呼籲，我認同柴靜的努力。她讓更多的人關註環保，這當然很優秀。但我還是對她的觀點心存疑慮。作為壹個公共政策的討論，我希望看到更多更詳細的關於霧霾治理的成本和收益的討論。希望大家多權衡利弊，不要意氣用事，自然以“不惜壹切代價治理霧霾”為默認前提。
畢竟在情緒攻勢之後，理性才是解決問題的實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