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壹個農民工,做這些事情已經接近奢侈了。直到我發現自己不經意間把這些場景寫進了文章裏,我才漸漸明白,那些小巷深處不起眼的東西,點綴著我的內心世界,聽著,看著,偶然壹瞥所產生的火花,點亮了人性的某種呼喚。
土生土長的漣源人,不記得在巷子裏轉悠了多少次,但我覺得應該有證據可循。如果要仔細研究,可以分為四個階段。童年、青春期、中年、老年,我都有自覺不自覺地在這些巷子裏反復行走的經歷。小時候幾乎沒有單獨行動的可能,也不知道街道在哪裏。即使知道,也不敢輕舉妄動。第壹,擔心失去自我。二是怕嚴父打斷我的腿。我父親是壹個身體健康的貧農,我也培養了壹個聽話的兒子。對繁華的鬧市充滿敬畏,大街小巷都成了我向往的天堂,我渴望有壹天能去逛逛這座城市。那時候逛街是多麽的炫耀啊。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腦子裏沒有欲望。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盡力填飽肚子,讓生命繁衍。
每次父親用扁擔拴著繩子,掄著蛇皮袋進城買肥料,挑豬買糧,我都哭著喊著要跟著我上街,可父親要麽嫌我太小,要麽說路途遙遠,與我無關。總是用買包子和皮蛋來搪塞我。
父親整天在街上閑逛,直到日落才進屋。放下包袱沒來得及喘口氣擦汗,趕緊從兜裏掏出壹個又冷又硬的糖包子。我愛不釋手,抱著包子,四處張望。看夠了之後,我用手指壹點壹點的剝開皮,確認無誤後小心翼翼的放進嘴裏,大嚼著地球上的美食,努力咀嚼出壹點點讓別人羨慕的甜味。壹個五分錢的包子,徘徊了壹下午。那種淡淡的幸福是精致的,是酣暢淋漓的,甚至有些記憶在若幹年後還殘留在我的舌尖。這些印象,如果有的話,隨時可能喚醒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4月份父親第壹次帶我上街。農歷四月是小麥成熟的季節。漫山遍野都是黃黃的,沈甸甸的喜悅隨風起伏,激蕩人心,激動人心。大家拿著鐮刀上山,唰的壹聲放下麥穗,像吃桑田,又像風雲,幾天就把曠野收拾的妥妥當當。把麥稭捆起來堆在門前的屋檐下,趁著夜色把麥粒摘下來,在太陽底下曬幹,然後到糧站去接,換米換面。麥穗不停地敲打著桶裏的竹篩,發出砰砰的聲音。這種聲音此起彼伏,厚重而沈穩,內斂而有節奏,像是民樂的合奏,讓鄉村的夜晚溫暖而祥和。偶爾能聽到幾聲狗吠,幾聲蟲鳴。
我出生在四月,哇的壹聲,我像壹粒麥子壹樣蹦了出來。帶著淡淡的麥香和豐收的喜悅,讓父親高興的合不攏嘴。那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文化大革命接近尾聲。兩個合二為壹,得到狗的名字。小文小文,小的是麥子的小,文的是文革的文。小麥豐收,平定內亂,賦予了壹定的歷史內涵。
小麥脫粒曬幹後,要去糧站換大米。這麥粒粗糙不好吃。縣裏只有壹個糧庫要換,換糧的人越堆越多,隊伍在站外,經常打架鬥毆,打死打傷人。我的父親是壹個武術人,他對武術非常感興趣。他描述的很生動,既震撼又刺激,尤其是那些武林高手,連飯都吃不下。(車站應該在主街,就是著名的荷葉粒車站。)
為了錯開高峰時間,父親早早起床,用板車壹袋壹袋地扛著麥包,帶著麥包去荷葉糧站。春天很美,太陽很靜,草很綠。和風和日麗,鄉間小路兩旁的野花開得爛漫,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這是壹種難得的進城體驗。現在想起來,好像有點儀式感。就像上臺領獎,去新學校深造,像花童壹樣坐在轎子裏。走過鳥語花香的田野,走進歡樂的深處,妳會聞到青春的氣息。
摸黑把麥子拉到街上,鐵門還沒開,門口就擠滿了人。據說蓮花糧站有熟人,以前在屋後的芙蓉倉庫幹過。那個男的是女的六父母不認她,大家都叫她忘恩負義的狗。求助的時候嘴甜,大姐矮,現在不會找她幫忙稱重了。我去她辦公室看了壹下,看到她無所事事,和別人聊得很開心,沒有正眼瞧我。我朝她吐了口唾沫,回到父親身邊。爸爸沒有去找她,只是老老實實地站著排隊,然後把麥包往前挪了壹會兒。從上午到下午,小麥成功交換。只是幾百斤小麥只換來了壹百斤大米。我來的時候有壹輛很重的車,回來的時候只剩下壹個很輕的包。盡管如此,父親還是滿心歡喜,用板車拖著我在街上轉悠,路過包子店,問我吃不吃包子。路過水果店問我吃水果嗎?路過面館問我要不要吃面。我說不不不,他就拉著我往回走,走到城市邊緣。他慢慢停下來,把滑板車放在街上,帶我進了壹家面館,要了兩碗面,找了個靠近門的地方坐下。把面條放在我面前,叫我吃。我不敢吃他們,他就拿筷子把面減少到碗裏,只留壹點湯自己喝。他壹邊催我吃飯,壹邊看著門外的滑板車。我不得不吃面條。這面條是美味的。因為吃的太快,所以沒嘗出來。到目前為止,香味還沒有被準確地表達出來。只知道好吃好喝,還想吃。但還是忍不住停下筷子,假裝吃飽了,故意打幾個嗝,用手摸摸鼓鼓的肚子,逗爸爸開心。父親似乎看出了端倪,再三催促我把碗裏的面吃完。我不肯吃,他就罵我沒用,這碗面我吃不完。之後,我端起碗,吃了剩下的面條。壹點湯也沒剩下。我父親對饕餮面的渴望讓我感到憐憫。
其實我和爸爸逛街的時候很難吃到頂條。我記憶中只吃過這壹次。大部分是皮蛋和餅幹。我記得皮蛋很便宜,幾毛錢壹個,外面還有厚厚的皮殼,黃泥和石灰粘著。妳得從水龍頭下或者漣水河邊反復清洗,才能看到蛋殼,像深色的果凍壹樣裂開,又冷又有點麻木。父親說很好吃,但還是忍不住多買了壹些,帶回去給家人嘗嘗。
在城裏上學後有更多的機會去購物。早上沿街跑步,跑遍大街小巷,沒有不清楚的巷子。
多年以後,每當我回想起那些寒冷的早晨,穿著背心短褲,從學校門口銹跡斑斑的鐵門下走出來,迎著寒風踩著積雪,在大街上輕盈地奔跑,我就覺得那是壹種極其珍貴的人生體驗。空蕩的街道,安靜的環境,沒有市井的喧囂,沒有塵世的煩惱,只有歡快的腳步像鐘表壹樣走著,從黑暗到光明,從少年到中年,壹切都在夢裏,只有風醒了,樹醒了,雪花在不停地飛舞。
沿著人民路往東走,穿過六十亭、七十亭、八十亭、九十亭,到達石馬山,繞著山走,沿著淩亂的菜地往南走,從茶廠走到梅子橋,沿著雙江後街過漣水河,沿著老街穿過米廠,從鐵廠門口往北拐,拐進中山後街,沿著新建街回到光明山,從人民路回到學校門口。環城壹周,全程三四十多裏,全程跑不到兩個小時,正好趕上早操,不遲到也不被批評處罰。
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光明山,新建街,中山後街,老街。光明山有個大操場,縣裏經常開公審批判會。死刑犯被槍斃時,會組織全校師生去看,接受法制教育,看那雙呆滯的眼睛,聽法警鏗鏘有力的訓斥。跪下,跪下,跨腳壹掃,會聽到膝蓋觸地的聲音,會讓妳顫抖很久。光明山還有壹個郵局,前面有壹個理發店。我經常去郵局買雜誌和寄信。寄信後,我去理發店。這家理發店是我表哥開的。我表哥家就在附近。我沿著店前的路往北走,過了升平河,離酒廠不到100米。那個地方叫盤龍灣,有點灣的意思,但是不知道在哪裏。
我表姐對我很好,進來也跟我打招呼。忙的時候噓寒問暖,閑的時候幫我泡茶。我說我不喝茶。我是來理發的。之後,她坐到了椅子上。她不停地把布圍在我身上,問我是留長還是剪短。我說長度隨意,她就開始剪,只修了我耳朵周圍的鬢角。它很精致,很耐愛,像個小白臉,更像個老頭。
剪完頭發,我給她錢,她不要。她說親戚不收錢。我說親戚沒有親戚。蘿蔔三毛錢壹擔。美發要交店租和電費,下次不收費就不敢做了。她接過來,比別人少,讓我會心壹笑,親戚特別不壹樣。
理發店向南拐到新建街。新建街是壹條細長的小巷,拐角處有壹個小池塘。池塘裏沒有魚,有時水很深,有時水很淺,有時幹涸了還能看到黑色的垃圾。那個地方叫劉家灣,是藍田街最有錢的地方。有句話叫劉家灣人醜,梁家灣人得不到。這是方言,意思是被劉家灣人唾棄的,正是梁家灣人夢寐以求的。由此可見貧富差距有多大。
劉家灣是中山的後街,屬於城市的繁華地帶,人山人海。凹凸不平的店鋪引人註目,雕花的柱子奪人魂魄,青磚黑瓦覆蓋的不僅僅是店鋪,還有文明,風雨飄搖,市儈,時代的節奏。壹條老街,壹座城市的發展史,隨著形勢的變化掀起驚濤駭浪。
街上有很多橋,都是石板橋,高3500米,像戴在水上的玉環,像纖細的觀音手,湯裏彈出佛的聲音。橋面不寬,還有攤販和算命的。大家蜷成壹團,讓路,過河,看八字,砍價。
我不看八字,不講價,只想過河拆橋。去老電影院看電影,去橋頭面館吃面,繞道走,那裏有個低矮的廁所可以方便我。
石板路不太整齊。它像鋼琴鍵壹樣忽高忽低。每塊石頭都有不同的路線,每塊石頭都會發出不同的聲音。整條巷子空無壹人,像長號向遠方發出深沈的回聲。遠處搭起了篷布,橫跨小巷。有人在辦喪事,又吹又打,鬧得很大,把巷子堵住了,把路人都趕到外地去了。
街上的樓房都比較老舊,大部分屋檐已經斷裂坍塌,瓦礫散落了壹地,很多磚墻都倒了下來,分崩離析。沒有完全倒下來的墻上寫著警示牌:危房已經倒塌,請不要靠近,危險,危險。危險歸危險,但房間裏住著人,圍著火爐喝酒。房子的東墻斜立著,上端靠著別人的墻,下端用木頭撐著,西墻靠著西邊,也靠著別人的墻。把中間的墻撕開兩道裂縫,像個破紅薯。我驚恐地喘著氣。不知道這堵墻還能撐多久。萬壹哪天倒了,壹家人就樂壞了。
回頭壹看,在漣源汽車站附近又轉了壹圈。我發現這裏很熱鬧,雖然街道沒變,公交車沒變,公廁免費。但是,美容院多了,洗腳城多了,更多的人悄悄把妳叫進來聊聊天。漣源人熱情好客。以前看到熟人路過就喊人進去,現在看到陌生人路過就開始喊人進去打招呼,交頭接耳,幾個人壹起喊,怕人跑了。我沒時間high,也沒能力high,就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這些人都三十多歲了,長得也不好看。她們臉上的妝太濃了,像我家的磚墻,用石灰去殼,隨時會塌。
我忍不住笑了,沖他們揮揮手: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