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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裏的最後壹頭騾子

本文涉及伯樂主題寫作的碰撞。

那年我八九歲。也許我上過學,也許沒有。按照我的年齡,我本該上學的,但是農村的孩子普遍上學晚,我這個年紀不上學很正常。這不是重點。我想講的是我爺爺和壹頭騾子的故事。前壹天,爺爺還在牽著壹頭騾子下地幹活。回來的時候,他看起來有點不對勁,整個臉都蠟黃了。他把騾子牽進棚裏,拴好,出來坐在院子裏的棗樹下抽煙。初夏,棗樹開花,壹片花瓣被風扯下,落在爺爺頭上。他沒有註意到。我站在他面前,幫他挑選花瓣。他的頭發仍然又厚又黑。抽完壹支煙,他把煙頭按在壹只路過的螞蟻身上。我想我聽到了壹聲喊叫,然後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他問我,妳爸爸什麽時候下班?我說五點半,他點點頭,又抽了根煙,又問,妳爸爸幾點下班?我說五點半。妳剛剛問過了。他說,我知道我問了,妳還想說?我不說話了,兩朵棗花落在他頭上。這次我選擇了牽手。

爺爺沒有等爸爸回來。他站起來,走了壹步。他的腿麻木了,有點發抖。我去幫助他。他揮揮手,搖搖腿,壹瘸壹拐地走了出去。我問他幹什麽,他說找老韓。老漢是他的老夥計,單身,年近六旬,背早駝了,彎成直角。原來我種了兩畝地,養了壹匹馬。我吃飽喝足了。駝背之後,我無法繼續種田,就把地租出去,把馬賣了。說到這匹馬,要補充壹點,它是我們騾子的媽媽,爸爸是外地村的驢。爺爺經常去看老韓。他在家裏收集食物,磨成面粉。爺爺裝了壹個蛇皮袋,馱在騾子上,交給老韓。對了,他還會在口袋裏裝壹瓶酒,在小賣部買半斤花生或者壹只燒雞。我帶著淡淡的煙酒味回來了,臉也紅了。這次回來的很晚,爸爸媽媽坐在客廳的八仙桌前焦急的等待。我父親說,都是妳的錯。事先和父親說壹下也沒關系。母親說,告訴他也壹樣生氣。如果妳不告訴他,也許妳會慢慢想通。父親說,反正都是妳的錯。母親說,這有什麽辦法?我爸爸脾氣很大。

快到午夜了,大門嘎吱作響。爸爸和媽媽壹起轉頭看窗外。爺爺堅硬的身影在黑暗中戳著,抱著棗樹,低著頭喘息。媽媽打了爸爸壹巴掌,爸爸激動了。媽媽說,喝多了,去看看。我跑出去,把壹只胳膊放在我爺爺的腋下。酒精的味道混合著壹股酸味,讓我鼻子發癢。爺爺大概在外面吐了,胸口有塊汙漬。我把爺爺扶到他的房間,他伸開四肢躺在炕上。我爸站在門口說,妳問問妳爺爺要不要喝水。我還沒問,爺爺說,別喝了,妳去吧,我睡著了。父親脫下鞋子,拉起被子蓋在他身上。很快鼾聲從他的鼻子深處滾出來,在房間裏回蕩。我和爸爸剛要離開,爺爺突然嘟囔了壹句,沒人要搶我的地。然後鼾聲再次響起。

平時習慣早起的爺爺,第二天壹反常態。當早餐被放在桌子上時,爺爺還沒有從房間裏出來。我媽媽讓我給他打電話。我去他家,耳朵貼在門上,裏面沒有鼾聲。我推開門,爺爺躺在炕上,還是和昨天壹樣的姿勢,只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嘴巴歪向壹邊,像個勺子,壹串水從勺子裏漏出來。他看到我時,睜著的眼睛眨了眨,嘴角抽動了壹下,嘀咕著我好像被綁了。我很震驚,給父母打了電話。他們跑過來。爺爺吃力地重復著剛剛說的話,我好像被卡住了。爸爸媽媽趕著爺爺上了三輪車,匆匆往醫院趕。臨走前,爺爺還叮囑我記得餵騾子。

谷倉在院子的西邊,正對著谷倉。夏天會很臭,把院子都堵了。我媽背著我爺爺跟我爸建議過好幾次,讓我把騾子賣了,把谷倉拆了,種點花。我爸把頭搖得跟撥浪鼓壹樣,說,沒門,騾子是我爸的寵物。母親陰沈著臉說,妳以為村裏誰養的牲畜?幹農活用不著。父親說,就當是小貓小狗吧。我父親喜歡它。我們能做什麽?母親說,這是指指望騾子給他養老還是指望騾子給他養老?父親瞪著母親,罵,放屁!

我走進谷倉,裏面光線不太好。天氣轉暖後,爺爺在墻上鑿了個洞,裝了排氣扇。這時排氣扇悠閑地旋轉著,像彈鋼琴壹樣彈奏著流淌在騾子身上的陽光,讓騾子的皮毛看起來忽明忽暗。騾子以前是紅棕色,現在看起來有點褪色,接近深灰色。它位於食槽前面,那裏堆放著結塊的糠草。我蹲下來看了看,它的眼皮耷拉下來,好像壹夜之間蒼老了很多。

我從大門口抓了壹把草,擰成壹股,放到騾子的嘴裏。他的耳朵扇動了兩下,頭轉向壹邊。似乎他的情緒受到了他祖父的影響。我把手放在它的脖子上,撫摸它的鬃毛。多虧了我的祖父,它的鬃毛修剪得很整齊。爺爺可能再也不能剪鬃毛了。也許我可以幫他。可惜爺爺沒教我這壹手。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頭騾子突然站了起來,拽著韁繩,唧唧喳喳,噴著鼻息。我不知道它要做什麽,就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後來,我聽到門外熟悉的三輪發動機的聲音。是爺爺回來了。騾子的行為讓我感到羞愧。騾子比我更關心我爺爺。也許它是世界上對爺爺最有愛心的生物。

爺爺的病情比我們想象的要輕,可能是平時鍛煉的緣故。他幾乎每天都牽著壹頭騾子去地裏。即使在農閑季節,即使在冬天,地裏沒活幹的時候,他也在岸邊走壹圈,觀察麥苗的生長情況,或者防止沒有眼睛的羊踐踏麥田。

生病的爺爺只是嘴有點歪,眼睛有點斜。此外,他的右手不再像以前那樣靈活。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克制自己摘菜時右手的顫抖。即便如此,食物還是經常從他的兩根筷子之間漏出。起初,他似乎有點沮喪。他經常在吃飯的時候從筷子上掉下來,然後回到他的房間。他的父母只是看著他的背影,互相交換著復雜的眼神。

爺爺仍然每天牽著壹頭老騾子出門。有壹次,我奉他父親之命跟著他,想看看他去了哪裏。我看著爺爺和騾子壹前壹後地走了出去,韁繩掛在中間,幾乎拖到了地上。爺爺和騾子走得很慢,像在泥濘中跋涉。他們出了村子,沿著環村路壹直往前走,對面經過壹些拖拉機或者卡車,尾氣在他們身上氤氳,讓他們的身影看起來支離破碎。道路兩旁是蔬菜大棚,壹條長長的拱形白龍伸向地平線。聽父親說,村裏的這塊地已經承包給山東的菜農了,他們建起大棚,在裏面種大蔥。再往前走,棚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壹系列未完工的紅磚矮墻,給田野披上了壹層鎧甲。還聽父親說,這塊地建什麽廠,是縣裏招商引資的大項目。後來,爺爺在壹堵矮墻前停下來,坐在路邊開始抽煙。煙在他頭上盤旋,瞬間就消失了。騾子也爬了下來,低著頭,氣喘籲籲。不久之後,爺爺抽完了壹包煙。他翻遍了他的口袋,以確保沒有更多的物質讓他吸煙。然後慢慢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後面的灰塵。牽著騾子走回去。他看到我,他說,那是我們的土地。往年這個時候,玉米苗還沒過腳踝。我點點頭,很高興地確認疾病並沒有使爺爺變成啞巴。

回國後,爸爸媽媽都出去了。其中壹個在馬鋼工作,生產建築用扣件,另壹個在編織袋廠工作,生產蔬菜用編織袋。爺爺把騾子拴好,從谷倉裏拿出壹把鶴嘴鋤。他站在院子中間,放下鶴嘴鋤。鶴嘴鋤鋒利的嘴啄著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迸出灰綠色的碎片。地上的青磚是爺爺挖出來的,散落在地上,像壹群死屍。爺爺命令我把所有的青磚都堆在角落裏,而我繼續揮舞著鶴嘴鋤。

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院子裏的青磚已經被掀了壹半。爺爺擦了擦汗,掃了壹眼眼前的亂七八糟,滿意地點了點頭,嘴角翹了起來,抽動了兩下(生病後,說話前總要扯兩下嘴,以啟動嘴巴)。他說,往這邊種玉米,然後指了指另壹邊。妳說什麽?我說,種花生和紅薯。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兩種食物。他們可以烹飪,燒烤,炒菜,當然,也可以生吃。爺爺脫下汗濕的背心,揉成壹團,在兩邊腋下夾了壹把,放在肩膀上。他的背上出現了壹個背心痕,壹坨肌肉在痕中活動。

揭開青磚後,爺爺圍著院子中間的棗樹轉了三圈。它似乎有點猶豫。我看穿了他的想法。我說,爺爺,我愛吃棗,棗樹是不能刨的。爺爺說,好吧,不要計劃了,礙事就行。這時,壹陣風吹來,棗樹的樹枝搖晃起來。我知道它是在向我表達感激之情。

晚上,媽媽比爸爸回家早。她壹進醫院,我就觀察她的反應。她臉上的肌肉像是被什麽重物砸下,明顯下沈了幾分。她看了壹眼爺爺,爺爺正坐在家門口抽煙,把背心穿了回來(胸前有壹塊棕色的汙漬)。她小心翼翼地問,爸爸,妳在幹什麽?爺爺說,地沒了,我得種莊稼。

晚飯後,爺爺回到他的房間。爸爸媽媽壹個坐在凳子上,壹個坐在炕上。母親的眼睛裏長出了壹把刀。當他在他父親身上挖出它時,他父親可能會感到疼痛。他擦了擦胳膊,瞄準了母親。妳知道爸爸的脾氣...母親打斷了他,絕望地說:做吧,但要做得難。

清晨,我做了壹個夢。我騎著騾子,穿梭在玉米地裏。玉米稈埋在我頭頂上方。黃葉都褪了色,掛在梗的兩邊。每個梗上綁著壹兩個雞眼,用綢緞包裹著,顯得我臃腫笨拙。走著走著,玉米稈突然蹦起來,拖著兩只泥腳跟在我們後面跑。騾子嚇壞了,揚起蹄子就跑。我抓住它的鬃毛,它的鬃毛被剪掉了,很短,抓不住。我摔倒的時候,騾子自己跑了。我叫它,它不理我。正當我壹籌莫展的時候,我聽到爺爺的聲音,哇,哇-

嗚,嗚——結局漫長,爬滿了爬山虎,爬滿了墻壁的四周,回蕩著。我睜開眼睛,窗外還是壹片漆黑。爺爺起床了,他正趕著壹頭騾子。我壹個人在壹個房間裏,和父母的房間隔著壹堵木墻,隱約能聽到父母的談話。

我爸爸在幹什麽?

農業。

真的讓他在院子裏種莊稼?

我們還應該做什麽?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間。黑暗中,爺爺壹手拿著犁,壹手揮動著鞭子。騾子似乎壹夜之間變得年輕了,它的身體充滿了活力。我坐在門檻上,靜靜地看著爺爺和騾子。院子空間狹小,騾子的頭靠在墻上。爺爺把韁繩拉到壹邊,騾子艱難地轉過身來。爺爺扛著犁,當騾子轉過180度時,他把犁戳進地裏,嘴裏喊著。騾子低著頭,用前腿艱難地大步走著。院子裏的土和地裏的土不壹樣。很辛苦,有壹些歷史的印記埋在裏面。爺爺犁地,從犁中選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獲。那只是壹只小鞋。他把它放在眼前研究。他告訴我,那是妳爸爸的童年,他的大腳趾破了壹個洞,他以為是被老鼠叼走了。他手臂壹揮,把鞋子扔到了墻下。不壹會兒,壹塊爛紅布就犁好了。爺爺抖抖上面的土,在晨光下看了壹會兒。他二話沒說,把布揉成壹團,塞進褲兜裏。我說,爺爺,那是妳的內褲嗎?爺爺說,廢話。

太陽已經升起,月亮還沒有落下。這是我第壹次在同壹個天空中看到太陽和月亮。

爸爸媽媽相繼去上班了。臨走前,媽媽對爺爺說,爸爸,菜在鍋裏。語氣就像早晨的空氣壹樣陰冷。爺爺犁完了,把犁卸在騾子上,扛進了谷倉。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我說,爺爺,我們吃飯吧。爺爺點了壹支煙,看著院子裏的生地,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吃完飯,我問爺爺,現在可以種玉米和花生了嗎?爺爺說,還不行,土太幹了,妳要先澆水。我們每人提壹個鐵桶,裝滿水,灑在地上。爺爺手忙腳亂,還不忘指示我把水撒均勻,就像下雨壹樣。精神我懂,但灑不好。水匯集在壹起,形成壹個水坑,久久不能滲透。爺爺從我手裏搶過瓢,說妳留著走吧,弄得壹塌糊塗。

灑了水之後就晾了很久,直到爺爺把壹只腳踩進土裏拔出來,鞋底已經沒有黏糊糊的泥了。他說,現在可以種了。手裏拿著鋤頭,他從南到北在田裏耙出壹排排整齊的壟溝。耙完後,他定在鋤頭上說,以棗樹為界,左邊種玉米,右邊種花生,怎麽樣?我說,好吧。

種完玉米和花生,爺爺從中間堆了壹個壟,用腳壹跺,說既然路在那裏,妳爸媽就不挑毛病了。我說,爺爺,妳想得真周到。

我和爺爺每天坐在門檻上,等著玉米或花生的嫩芽鉆出地面。我們等了三天,但大地仍在沈睡。爺爺坐不住了。他背著籮筐出去,不壹會兒又提著壹筐雞糞回來了。雞糞是幹的。爺爺抓了壹把雞糞,捏在手心裏,壹顆壹顆撒到地裏。陽光明媚,雞糞的味道在院子裏遊蕩。他們打開門,進了房間,甚至在飯桌上撒野。母親終於忍無可忍。她把半碗涼面放在桌子上,盯著父親的運氣。她呼出更多的氣體,吸入更少的氣體。父親用筷子敲了敲桌沿作為提醒,但壹點作用也沒有。母親端起碗,起身把面條倒進泔水桶。她說,我吃飽了。父親看起來有點醜。他小聲說,爸,真臭,好像在吃雞屎味的面。爺爺不理他,開心的吃著。

在雞糞的召喚下,小芽拱出地面,覆上壹層樹皮。爺爺的嘴角掛著微笑,雖然因為中風看起來有些緊張。接下來的幾天,爺爺說話多了,經常壹邊吃米飯壹邊和父親討論玉米品種的優劣,還會有意無意地誇幾句好吃的。這時,母親的表情也緩和了許多。我和家人和睦地等待著豐收,但沒有持續多久。壹群不速之客來到我家。那些大小不壹、顏色各異的蝗蟲,破壞力驚人,食量驚人,幼小的幼苗很快被咬得遍體鱗傷。吃飽喝足的蝗蟲有的在墻上午休,有的大搖大擺地進屋。他們對爺爺的橡膠鞋底毫無畏懼,即使被撕裂的同伴的屍體粘在上面。

爺爺緊急買了農藥,倒進被蝗蟲包圍的噴霧器裏,把水調好,胡亂噴。爺爺打了勝仗,但損失也很慘重。三分之壹的玉米和花生受了致命傷,其余的都是有色的。爺爺只好嘆了口氣,重新種了苗。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不知何故,中毒的蝗蟲可能逃進了鍋裏,掙紮著爬了出來。反正吃了壹頓飯,我們全家都出現了中毒的跡象。爺爺躲過壹劫,因為他去找老傻瓜喝酒了。我媽在地上不停的抽搐,嘴角的泡沫不停的冒泡。父親上吐下瀉,上了幾次廁所。癥狀緩解了,但就是肚子疼。放了幾個屁,沒放。我父親讓我在老漢家給爺爺打電話,但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叫醫生。

爺爺和醫生幾乎是壹起進門的。醫生問診時,爺爺蹲在地上抽煙,直到醫生走出房間。他站起來和他打招呼,問情況嚴重嗎?醫生說食物中毒不嚴重。吃藥多喝水,明天就好了。爺爺松了壹口氣,臉上的陰雲散去,露出了皺紋裏的愧疚。但是爺爺永遠不會放棄,我知道,我們全家都知道。他還是我行我素,每天照顧那些小苗。隨著玉米和花生的長大,我媽對爺爺的態度也越來越冷淡,整天說不出壹句話。

今年經常下雨。進入7月後,兩頭下雨,三天壹次,半天壹次。爺爺穿著雨衣和膠鞋,在地裏視察。當他發現被雨水沖下來的幼苗時,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舉起來,然後用兩只手在幼苗下聚集了壹個堡壘,防止它們再次倒下。可是,雨越下越大,水漫過了爺爺的腳。小苗半浸在水中,向後靠著爺爺求救。爺爺跑到谷倉,拿出壹把鏟子,然後匆匆走出院子。媽媽在房間裏隔著玻璃看著爺爺,對爸爸說,爸爸腦子有問題嗎?父親說,妳有問題。母親說,他出去幹什麽?去看看吧。父親從凳子上跳起來,抓起門口的傘跑了出去。

院子裏的水突然朝院門口沖去,很快就幹凈了。父親回來了,爺爺回來了。父親在門口抖著傘上的雨水,說下水道堵了。媽媽說,戳開?父親靜靜地看著爺爺——爺爺正在脫雨衣,挖下水道。我想我聽到了啪的壹聲,我媽媽的臉沈到了地上。

炎炎夏日,玉米齊腰,我穿梭其中,它們用深綠色的葉子搔我的癢;花生蓬松,招搖的葉子表明隱藏在地下的水果正在蓬勃發展。爺爺戴著草帽,光著膀子,在給玉米和花生除草。他黝黑的背上有忘恩負義的玉米葉子留下的血跡。

在這段時間裏,當騾子空閑時,它偶爾會表現出焦慮,像跳舞壹樣跺著四蹄,搖著頭,在墻上噴著鼻涕或口水。這時候爺爺就會解開它的韁繩,讓它在院子裏玩。它投入了肆意的綠色生機,玉米苗隨著不規則的波浪顫抖。很快,它從另壹端鉆了出來,另壹個壹頭紮了進去。我怕它會糟蹋莊稼,爺爺說,不,沒事。果然,我事後核實,玉米壹顆都沒掉,花生壹顆都沒踩。

父母似乎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環境,除了有時候會抱怨蚊子多,但是多點蚊香問題就解決了。他們大概是期待秋天快點到來,不管收獲如何,這些業力都會被根除。我期待著種植更多的花生。我不在乎玉米。

事情發生得有點突然。那天爺爺在午睡。我熱得睡不著覺。我在炕上翻來覆去浪。這時,我聽到院子裏有動靜。我起身蹲在窗臺上,透過玻璃和黏糊糊的空氣看到壹只羊。它蹲在花生秧上大吃大喝。

顯然,羊不會有好果子吃。它死了。晚上鄰居pea阿姨(我壹直以為Pea阿姨叫Pea是因為她左臉的藍痣。後來看到光棍軍盯著豌豆阿姨襯衫胸前凸出的兩個圓形輪廓,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豌豆另有所指。)坐在我家門前流著鼻涕流著淚,我和爺爺壹直呆在家裏,直到我爸媽下班回來。我媽讓豌豆阿姨進屋,豌豆阿姨穿過大山,臉上帶著不屑的表情。她說,妳公公真是個難捉摸的人。母親撇了撇嘴,沒有回應她。媽媽泡了茶,倒了壹杯,用手背在杯壁上試著把水加溫,直到確定豌豆阿姨不會被燙傷。媽媽把水端給豌豆阿姨,說:喝茶吧。豌豆阿姨沒接。她說,妳家挺講究的。夏天喝什麽茶?我總是直接從骨灰盒裏喝涼水,這讓我很開心。媽媽臉色不太好,但還是陪著她笑。我盯著姨媽胸前若隱若現的兩顆豌豆,突然壹巴掌打到了我的頭上。我應該看哪裏?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豌豆阿姨揭穿了我的流氓行徑,在我面前挺了挺胸。父親坐不住了,抓起炕上的雞毛撣子招呼我。我用手捂住頭,像豬壹樣嚎叫。

哭聲驚動了爺爺。他從自己房間跑出來,從父親手裏搶過雞毛撣子,在父親背上拍了兩下。他爸爸像個騷娘們壹樣跳開了。爺爺說,為什麽打孩子?父親說他是個流氓。爺爺說,聽那個女的不小心。豌豆阿姨不高興了,雙手叉腰說: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到事態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媽媽及時制止了。豌豆嫂子,別鬧了。不就是壹只羊嗎?我會還給妳的。豌豆阿姨坐回炕沿上說,羊本來是給我兒子過年吃的。要知道,他在外地當兵,壹年才回來壹次。媽媽說,我知道,就說多少。豌豆阿姨說,看在做了這麽多年鄰居的份上,壹千。

母親打發豌豆阿姨走了,坐在炕上生悶氣,父親喝著涼茶,吐著茶渣。爺爺說我出去了,晚上不在家吃飯。我說,我也和妳壹起去。伸手去拉爺爺的袖子。媽媽瞪著我說,妳老老實實在家呆著。爺爺看著媽媽,嘴角抽動了壹下,他想說點什麽,但是沒有說出來。他餵了騾子,背著手走了。我知道他去找韓喝酒了。他開心的時候想見韓,不開心的時候也想見韓。

媽媽還在生氣。她很生氣,不會為我們做飯了。我低聲咕噥著說我餓了。媽媽說,妳餓了就自己做吧!她直接躺在炕上,抓起壹個枕頭放在頭下。父親喝完茶,說:我來吧。媽媽好像才剛剛發現爸爸的存在。她說,妳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父親說,怎麽了?我覺得沒什麽不好。我同意,沒什麽不好。爺爺甚至給我種了花生。母親突然爆發了。她從炕上彈起來,沖出了房子。我和爸爸追了出去,媽媽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有壹把鐮刀。她像個瘋狂的劊子手壹樣揮舞著它,殘忍地處決了那些玉米和花生。我們口頭制止了母親,但誰都不敢上前,她手裏的鐮刀沒有片刻猶豫。玉米斷肢飛來飛去,花生遍地。我聽到他們在哭泣和抱怨。騾子也在谷倉裏哀鳴。

天黑了,夜是玉米花生的血,流了滿院子。玉米和花生無壹幸免。母親停下來保持安靜。她扔掉鐮刀,站在壹堆莊稼的死屍中。父親突然說,妳有麻煩了。母親不理他,她也不理任何人。她走進房間,躺回炕上。我才發現她沒穿鞋,兩只鞋底都是泥和樹葉。

我和爸爸,還有騾子,都在靜靜地等待爺爺的歸來。壹小時後爺爺回來了。他走進院子,面對壹片狼藉,身體顫抖。他的喉嚨發出壹陣咕咕聲,不,應該說是壹半,另壹半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的身體在夜裏動了兩下,然後就倒下了,砰的壹聲,倒在玉米和花生的屍體裏。

爺爺就這樣去世了,爸爸媽媽緊急把院子鏟平,鋪上青磚,搭起棚子招待前來吊唁的鄉親們。發呆五天後,爺爺終於下葬了。我只是想我可能再也不會吃花生了。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父親,父親把我頭上孝順的帽子扶正,說,傻孩子,吃花生不容易嗎?食堂有五香花生,水煮花生,糖包花生。我說,真的嗎?他說,當然是真的。

但是我爺爺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們忙了好幾天爺爺的喪事,都忘了騾子的存在。爺爺下葬後,我走進谷倉,發現騾子靜靜地躺在地上,上面有成群的蒼蠅。我趕走了蒼蠅,騾子擡起了眼皮。它沒死,我就放心了。我把草料塞進它的食槽,它連看都不看。我覺得它可能還沈浸在悲傷中,等它接受了爺爺的死,它就會吃東西。所以我就不管了。

第二天,我媽向我爸建議,現在地沒了,我爸也不在了,再養這種動物也沒用了。而且,妳看它除了皮包骨什麽都沒有,我怕它會死。趁它還有壹口氣,我們把它賣掉吧。父親點點頭。

晚上,爸媽的房間裏傳來兩股鼾聲,我就悄悄走出門,來到谷倉。騾子還躺著,槽裏的草壹動不動。它壹定知道我要來。我看到它的耳朵轉了壹點,但是沒有反應。我解開它的韁繩,把嘴放在它的耳朵上,說,走吧,我們離開這裏。它明白了,艱難地站了起來,四條腿微微顫抖。

我們走在陰雲密布的夜晚,走在空曠的空間,走在紅磚綠瓦的壁壘裏。我想起了那只死羊。我壹腳就把它踢倒了,然後騾子發瘋似的壹拉韁繩,前蹄高高躍起,重重地落在了羊的肚子上。這是我和爺爺還有騾子之間的秘密。騾子在我後面,走得越來越慢。我感覺韁繩上的重量越來越輕。我回頭壹看,它的身體軟了,軟了,倒在寬闊的柏油路上,倒在月光下的河裏。我驚訝地發現,它在慢慢融化,分解,變成熒光,飛向天空和月亮。

我想這個秘密終究會成為我自己的秘密。